龙乘风没有回答,他只是将那张纸条重新攥在手中,复又打开,那行娟秀的小字重新映入了眼帘。
“绣衣卫指挥使府……”
龙乘风在卧榻上枯坐着,他此时双眼紧闭,又将纸条攥在手中,喃喃地念叨着。
他手中攥着的那张纸条,已经几乎被汗水浸透。
绣衣卫指挥使府!
王元竟然被困在了那里?
这消息是否准确?
盛春朝的大执事凌雪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实在让他有些想不明白。
他猛然间想到在白云观,徐国公孟晏说的那番话。
那些冷嘲热讽的话,难道是想给他什么启示?
如果王元真的在那儿,那他此时必定十分危险。
可他决不能冲动,那绣衣卫指挥使府是官衙,又是何等凶险之地?
就算是凭借着云水川的势力,也不能公然和官府作对。
“公子,咱们到底怎么办啊?
总不能……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赵庸看龙乘风依然不说话,越发着急,又问道。
龙乘风突然睁开了双眼,他从怀中掏出那块血玉,递给了赵庸,低声说道:
“赵庸,你现在就去一趟盛春朝,去见那个大执事凌雪,约她戌时来咱们龙宅,就说……就说今日……我实在出行不便……不能亲自去了……咳咳咳……”
赵庸见龙乘风从长乐侯府回来后,身体就变得十分虚弱,实在不忍再说下去了,他双手接过那块血玉,对龙乘风说:
“公子,那你先休息吧!
赵庸一定把话带到!”
说罢,转身出去了。
鬼医柳不救此时进来了,看见脸色越发惨白的龙乘风,斩钉截铁地说道:
“乘风,我不管你遇到什么事儿,你都不要再劳神了,你要是想留着性命做那件事,就必须听我的!”
龙乘风淡淡地一笑,说道:
“柳先生,我听你的就是,我这就休息,你放心吧!”
龙乘风说完就躺在了卧榻上,闭上了眼睛。
柳不救这回不敢轻易离开了,他刚才知道之前自己离开时,龙乘风根本就没有睡着,这回,他一定要看着龙乘风睡着,他才肯离开。
龙乘风细细的鼾声响了起来,柳不救还不敢相信,他又等了一会儿,那鼾声越来越细密,柳不救才离开。
此时,龙乘风却怎么可能真的睡着?
他听柳不救已经走远,立刻就重新坐了起来。
他约盛春朝的大执事凌雪戌时来见他,是想留出时间,先去求证一件事情。
他起身出了卧房,龙宅中的仆从看见他出了卧房,显然都十分惊讶。
可龙乘风却不许他们发出声音,他吩咐府中仆从牵来一匹快马,他出了府门,一拽缰绳,独自离开龙宅。
建康城中人流攒动,他牵着马,特意绕到了绣衣卫指挥使府的门前,他凝视着门上硕大的牌匾,那“绣衣卫指挥使府”几个大字让他十分不舒服。
他轻蔑地看着这七个大字,一拽缰绳,朝城门口缓缓走去。
出了城门,他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那匹马立时向白云观的方向飞奔而去。
由于上次孟少卿带路,龙乘风已将路熟记在心中,当耳中又听到钟磬声的时候,白云观已经到了。
龙乘风将马栓到了栓马石上,表情凝重地看向白云观。
他不知道此次贸然拜访,孟晏会不会见他,更不知道自己能从孟晏那里得到多少有价值的信息。
孟晏对自己的敌意多于好感,这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经过自己的布局,已经让长乐侯魏冀主动提出取消了婚约,而且经过自己的铺排渲染,整个建康城都知道魏龙两家因为退婚一事生出了龃龉,但是以孟晏这么多年对朝局冷眼旁观的那份冷静,他会相信吗?
要不是王元失踪,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是决不能现在就来找孟晏的。
因为他心里,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所以,龙乘风心里多少是有点儿忐忑的,他轻叹了一口气,迈着台阶,向白云观的门口走去。
敲了门,那个小道童清风开了门。
“龙施主,快请进吧!
孟老公爷等你多时了!”
龙乘风当时心里一惊,这孟晏竟然在等自己?
孟晏是先皇选拔的青年才俊,为人嫉恶如仇、性子刚烈。
想当初,当今宋帝刘炫还是文元太子时,他的同母弟汉王刘炽跋扈嚣张,一直觊觎太子之位,与当今梁王之势如出一辙。
有一次文元太子刘炫代先帝举行祭天仪式,献玉帛之后,文元太子刘炫接下来就要进俎。
可那汉王刘炽却堂而皇之地将俎一把夺了过来,径自进俎。
当时陪祭的大臣全都大惊失色,但又忌惮汉王刘炽的权势,还有先帝对其的宠爱,全都缄默不语,只有孟晏当时挺身而出。
他当面直斥汉王刘炽的谮越行径,维护文元太子刘炫,虽然因为汉王刘炽圣眷正隆而只受到先帝一番申饬,但文元太子却从此将他视为不二忠臣。
按道理说,文元太子刘炫继位之后,他理所应当受到重用,可这君臣二人竟致离心离德,以至于孟晏终日里以清修炼丹度日。
龙乘风再一次深为震撼,孟晏性子虽然刚烈,竟然心思缜密,料想得到自己今日会来找他?
龙乘风点点头,说道:
“有劳小道长带路了!”
那道童清风带着龙乘风,穿过真武大殿,来到一处角门,进去之后,是一条长长的游廊。
二人一前一后,向游廊深处走去。
龙乘风突然开口问道:
“孟老公爷平时清修,都是在这儿吗?”
那清风也不回头,兀自在前面带路,口中说道:
“孟老公爷这十年来,一直在敝观清修,龙公子真是好大的面子,往日……孟老公爷可是任谁也不见的,即便是孟世子,也不是想见老公爷就能见得上的……”
说话间,他们二人已经来到一处小屋。
清风轻轻地敲了敲门,向屋内轻声喊道:
“孟老公爷,龙公子到了!”
龙乘风站在屋外,突然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味儿。
他眉毛耸动,清风见状,立刻解释道:
“孟老公爷喜欢焚香,每日诵经,那都是必不可少的……”
龙乘风点了点头,可他瞬间就觉得有一丝异样,自从十二年前,鬼医柳不救为他医治身上的寒毒时,将他泡在药酒里,他的嗅觉就比常人更加敏感。
这股浓重的檀香味儿里,分明夹杂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那是一股什么味道?
龙乘风刚要仔细分辨一下,突然间,屋里传来孟晏的声音:
“龙公子,你我相约,手谈一局,没想到,今日就让我遂了心愿!
既然已经到了,就请进来吧!”
清风轻轻地推开了门,伸出手来向门内一指,对龙乘风说道:
“龙公子,请!”
龙乘风站在门口,正看着屋里坐着的孟晏。
孟晏微微一笑,坐在棋盘的一侧,正对着自己。
“老夫恭候多时了!
今日就请龙公子与老夫手谈一局!”
龙乘风也微微一笑,他来到棋盘的另一侧,直接坐了下去。
“听说……长乐侯府魏侯爷……已经和龙公子退亲了……
前天少卿给我送东西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我了。
这长乐侯府实在是言而无信,龙公子不必介怀,云水川威震江湖,龙公子的佳偶,自有天成!”
等龙乘风坐定,那孟晏凝视着他的眼睛,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笑意。
龙乘风也同样凝视着孟晏,他在心里盘算着,这孟晏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接提起退婚的事,除了虚言安慰,是否是一种试探?
见龙乘风不说话,孟晏哈哈一笑:
“龙公子,咱们先手谈一局!
那日听犬子说起龙公子的棋艺,老夫心中就十分钦慕,今日龙公子欣然赴约,倒是解了老夫渴慕之心啊!
哈哈哈……来,请!”
龙乘风看着棋瓮中的白子,对孟晏拱手说道:
“孟老公爷,您是长辈,您先请!
乘风还年轻,于这儿女私情原本就不在意,魏侯爷退婚,于乘风并无影响!”
孟晏哈哈一笑,他指着棋瓮中的白子说道:
“龙公子,你是客,就客随主便吧!”
龙乘风见再谦让已没有什么意义,于是夹起一枚白子,顷刻落子。
“龙公子好凌厉的手法!”
孟晏一声赞叹,说话间也落了一枚黑子。
“孟老公爷,乘风此来,是为了向您老请教一件事情!”
龙乘风不想耽误时间,他想要从孟晏那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口中虽然发问,但却丝毫不影响他落子的速度。
“龙公子,请讲!”
孟晏脸上笑容不减,落子的速度也是不慢分毫。
“上次我与少卿来白云观,想拜访那个秦州士子王元,却扑了个空。
时至今日,那王元……依旧是音讯皆无。
乘风……乘风想,这京畿之地,一个年轻士子,怎么会好端端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乘风一席话,直接道明了此行的来意。
龙乘风心里怀疑,言语中也在试探,这孟晏那日究竟是虚言威吓,还是真的了解内情?
龙乘风此时白子一落,孟晏的黑子紧随其后,他看向棋局,堪堪说道:
“龙公子,你可要小心了,你的棋,已落下风了!”
孟晏的心思竟然全在这棋局之上,浑似没有听见龙乘风的话。
龙乘风一时尴尬无比。
可孟晏接下来突然大笑一声:
“哈哈哈……
那王元……必是在那绣衣卫指挥使府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