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曾经的陈飞燕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就只有凌雪了……”
凌雪此时突然神情坚毅凄楚,缓缓地说出这番话来,她那张布满伤痕、形容可怖的脸,却顷刻间勾起了龙乘风的惨烈回忆。
“飞燕姐,你……你当时明明……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会……”
龙乘风将她扶了起来,紧紧地握着她有些颤抖的手,缓缓地问道。
“殿下……当时……我替你挨了一刀,只是疼昏了过去……可要不是东家相救,我早已与殿下阴阳两隔了……
等我再醒来时,脸上……就是现在这副样子了……
说实话,我以为你死了,再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我根本不想活了。
可东家跟我说,你还活着……
我咬着牙,死也要再见你一面……”
说着,陈飞燕复又将先前的那张人皮面具戴在了脸上,顷刻间,又变成了那个盛春朝风韵干练的大执事凌雪。
看着龙乘风略微惊异的表情,凌雪苦笑道:
“这易容术,是我跟扶桑国的一个僧人学的,若是没有这一手,我也不可能苦熬到现在……”
虽然这几句话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十二年前那血腥的一幕至今还在龙乘风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重逢的喜悦并没有让龙乘风忘记他们经历的这些残酷的变故。
凝视着这个曾经跟随自己数年的贴身侍女,往事一幕幕袭上了心头,这个曾经尽心竭力、无微不至地侍候自己的美艳女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一个面目可怖的人?
经历剧变,容貌被毁,一个普通的女子是如何承受的?
她口中念叨的东家,难道就是那盛春朝的东家吗?
它究竟又是何许人也?
龙乘风内心已经如惊涛骇浪般波涛汹涌,可是表面却冷若寒霜,他心中的怒火瞬间升腾起来,龙乘风再一次暗暗发誓,所有的血债,他都要全部讨还回来,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决不后退半步。
“这些年来,我一直隐藏身份,暗中潜伏在盛春朝,为的就是能够再见殿下一面。
老天有眼,终于让我如愿以偿。
前些日子,芸姐来找我,跟我说了殿下的近况,说殿下心意已决,一定要做那件事,并且把血玉给了我,让我将它转交殿下……
从那天起,凌雪就立下誓言,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凌雪此时言语凛冽,一双眼睛紧紧凝视着龙乘风。
龙乘风将凌雪扶到几案旁坐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从今以后,不要再叫我殿下了……就跟赵庸一样,叫我公子,说说王元的情况吧……”
凌雪有些愣怔,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
“是,那晚你和孟世子、王元分手后,绣衣卫指挥使司的陈老四就带着几个绣衣卫,把那个秦州士子王元抓了起来,因为此人是殿……公子十分看重的人,我不敢等闲视之,所以,就暗中……暗中派人跟踪王元……”
凌雪一时改不了口,脸上登时一红,可她的这番话算是彻底坐实了王元的下落。
龙乘风一脸肃然,他沉吟片刻,却冷不丁问了一句:
“凌雪,这盛春朝的幕后东家,到底是谁?”
凌雪愣了一下,她实在没有想到,龙乘风刚刚还在询问王元的下落,竟然毫无征兆地问起了盛春朝的东家来。
她面露难色,起身朝龙乘风躬身施了一礼,徐徐说道:
“公子,凌雪于危难之时被东家收留,这些年来,一直委以重任,我曾经发誓,决不吐露它的真实身份,恕我不能实言相告,望公子见谅!”
龙乘风点了点头,倒也不想强迫凌雪必须说出盛春朝的东家,他微微一笑,将话题重新引向了王元:
“那还是说说王元吧,他究竟是怎么被陈老四他们抓走的?”
凌雪重新坐在了几案旁,说道:
“那绣衣卫指挥使沈弥虽说只是一个正三品的官儿,可是在这帝都,却十分跋扈,无非依仗着皇帝的宠信,专司对不法官员的察验、缉捕与问讯,帝都中的王公贵胄、各级官员都谈其色变,更别说平民百姓了。
他还是长乐侯魏冀和梁王的人,每日,爪牙都混迹在我们盛春朝,那日王元在争鸣台上说的那番话,又恰巧被沈府的管家陈老四听到,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只是那日在看到公子后,突然间气焰大消,想必是忌惮公子的身份……”
凌雪说到这里,突然间停了下来,她已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她偷偷瞄向龙乘风,见他并不以为意,于是连忙接口圆道:
“公子云水川少主的威名,他们必定……”
未及说完,龙乘风却爽朗地一笑:
“哈哈哈……什么云水川少主的威名?
他们不过是忌惮我将要成为长乐侯府的乘龙快婿罢了,因此不敢有所行动,我只不过是借了咱们这位魏侯爷的光而已,你言语之中不必忌讳!”
凌雪不由得笑了笑,继续说道:
“公子你有所不知,那沈府的奴才陈老四走后,沈弥的儿子换了便装,就藏在那些士子中间,你和王元的那场灭国大棋,他全部看在了眼里。
他看着你和王元那场精彩绝伦的对弈,先是满脸不屑,后来深为震惊,最后竟然咬牙切齿,随即就转身离开了。
当时你正全神贯注地与王元对弈,我又没有对你亮明身份,所以也没有出言提醒,再说那沈惊天也没有什么其他举动,我也就没有多想。
直到我派出去的人回来跟我说,亲眼看见陈老四他们将王元抓进了绣衣卫指挥使司,我这才意识到,王元的失踪,一定是这个沈弥的大公子沈惊天所为……”
“沈惊天……沈惊天……
沈弥的儿子……”
龙乘风沉吟地念叨着,突然间冷笑一声,看向凌雪,问道:
“这沈惊天可是那个叫沈小四的?
现如今竟然换了这么一个威武的名字?”
被龙乘风这么一说,凌雪当时也笑了起来,她点了点头,说道:
“公子说得没错,正是那个叫沈小四的。
当初沈弥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好不容易要了这么一个儿子,那可真是娇惯得不行……”
“哼……那年大年三十,漫天大雪,东宫属官们的家眷来给我母妃请安,母妃照例赏赐了一些东西。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的赏赐中,有二十枚金玉通宝,手捧礼盘的内侍一不小心跌了一跤,金玉通宝撒了一地。
那沈小四就用脚将离他最近的一枚踩在脚底下,那内侍爬起来后,寻了半天,只找到十九枚,剩下的一枚无论如何也没有找到。
轮到他们沈家,已经没有金玉通宝可赐,那沈小四竟然还故作大度,推辞不受。
最后,还是母妃重新取出了一枚金玉通宝,多赐了他们沈家一枚。”
龙乘风满脸鄙夷,凌雪更是笑了起来:
“殿……公子说得没错,我也记得,那沈小四当年也就是十岁左右吧,也算是贪得无厌了……”
龙乘风叹了口气,轻蔑地说道:
“贪婪鼠辈、虚伪至极!
这样的蠹虫,竟然也是我大宋官宦子弟……
也难怪,那沈弥难道是什么好东西吗?”
龙乘风情绪突然有些激动,音调不由得高了许多。
凌雪听到龙乘风对那个沈弥大加嘲讽,立刻紧张起来,她对龙乘风低声说道:
“公子,你不要动气!
那个沈弥手段非常厉害,简直可以说无孔不入,一旦隔墙有耳,恐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龙乘风原本十分不屑,可细细思忖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沉默良久,龙乘风正色问道:
“那王元我是非救不可,可咱们云水川毕竟只是一个江湖门派,直接插手朝堂之事还是多有不便,你告诉我,那个沈小四有什么嗜好?”
凌雪看龙乘风突然之间止住了愤怒,想必是想到了什么办法,她淡淡一笑,说道:
“公子打小就聪慧过人,这是又想出什么主意了吧?
不过,这沈惊天虽然贪婪又气量狭小,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这帝都普通的风月场所从来不去光顾,倒是……倒是时不时就来我们盛春朝。”
龙乘风听到凌雪的话,突然之间嘴角微扬,他接口问道:
“他经常光顾盛春朝?
看不出来,那沈弥倒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他一般什么时候去?都干些什么?”
“无非就是喝些酒,与人对弈什么的,这帝都的人有谁不认识他啊?
即使与他对弈,谁敢赢他啊?
有时候还要上争鸣台与人辩论几句,众人慑于沈弥的权势,也没人跟他真的较真儿。
因此,这沈惊天越发地骄横起来,以为这帝都之内,自己的才名无出其右,说来好笑……
对了,要说他有什么嗜好……他可是最爱听清乐坊一个叫商音的姑娘唱曲……每天都要去,比来我们盛春朝还要勤呢……”
凌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却看那龙乘风面含微笑,点点头说道: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去会一会这位才名冠绝帝都的沈惊天沈大公子,也好让我领教一二!”
说罢,嘴角浮起的那抹笑意让人有些意味深长。
“沈大公子一般什么时候去清乐坊,你可知道?”
龙乘风看着外面漆黑的夜,敛起笑容,从容问道。
“这个我知道,每日辰时,他都会带着仆从准时去清乐坊,风雨不误!”
凌雪答道。
“好,夜已深了,你先回去吧,以后有事,你可以让小柔来找赵庸。
明日辰时,我和赵庸、孟世子一定会一会这位沈大公子!”
龙乘风端起几案上的茶盏,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