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出了饭店,吴建华一看吴则居然开了一辆比亚迪F3,有些纳闷,“买车了?怎么买了辆二手车?”
“租的,公司车子都出去做项目了。”
吴则也不觉得丢脸,钥匙插进锁孔开了门,回头问道:“今晚住县城,还是直接回家?”
“太晚了,在这边住一晚。你跟上我的车子,我们公司跟大旭大酒店有合作,不用花钱,登记一下就行。”
吴建华招呼吴则跟上,也没管余恩钛的人。
毕竟余恩钛带来了十多号人,要是全招待了,这费用属实是高得离谱。
拐过一个街口,很快就到达酒店。
进了酒店大堂,吴建华跟前台服务员拿了一个房卡直接丢给了吴则,然后坐电梯往楼上走。
他们的房间正好对门,刷开房卡,吴建华邀请道:“困了没有?要是还没困,到我这边来喝杯茶,聊聊天?”
“我正好有点事想跟你当面聊聊。”
吴则先打开自己的房门,进去一看,居然是一個套间,地面铺着柔软的地毯,卧室很宽大,外面还有一间客厅,沙发、茶几、电视等一应俱全。
放下背包,从包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纸袋,到了对面房间,也是一样的套房。
吴建华已经泡好两杯绿茶,等到吴则进屋,便抬头笑道:“酒店免费的茶叶,其实也是好茶,我到这边来住,每天都至少泡一杯茶。”
他这人随遇而安,向来不挑。
老婆不挑,工作不挑,生活也是没有任何挑剔。
“手里拿着什么?”他见吴则提着东西。
吴则坐到沙发对面,把纸袋放在了桌面上,比较沉重,把桌面磕碰发出砰的一声响。
“这是三十三万元现金。”
他从纸袋里面拿出了一沓沓现金,“叔,当初我跟你借钱,你是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而且一下子拿出来六十万。说实话,我现在回想起来,我自己都后怕。”
吴建华抬眼看了一眼现金,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摆在面前的是一堆白纸。
“你怕什么?”他笑道。
“我怕我还不起。”吴则如实道。
“钱而已,没那么重要。”
“是。”
吴则觉得自己这位堂叔看透了世俗,已经视金钱如粪土。
“我工资一直是直接打到卡里面,每个月多少钱,年终奖有多少,我从来不看。钱躺着也是躺着,还不如拿给你去用。”
吴建华端起茶杯,吹了吹气,优哉游哉的浅尝一口,还有些烫嘴,“我这人没地方花钱,也不喜欢花钱。在家的时候,基本上是丈母娘去买菜,在家吃饭不用钱。孩子读书、生活费,也是跟他妈要钱。偶尔工作出差到外面,也都是公司报销,还有专门的财会人员付账。”
他撇了眼桌上的现金,眼神没有任何变化,“我口袋里已经很久没有带钱了。”
“你这生活让人羡慕。”吴则不无羡慕。
“我还羡慕你呢,你开公司创业,获得刺激。我也就这样了,混一天是一天。”吴建华不是没有追求,只是懒得去追求了,主要是现在的生活太安逸,不想动弹。
“当初你给我借钱,怎么就那么干脆呢?”
吴则一直想不通,“你就不怕我还不起?”
“有点怕,但也不太怕。怎么说呢,我是认识陈浩的,知道这人有钱。我也是没想到,他居然会不给你结算勘探费。我想帮你,但也确实没法帮。”
吴建华说起这个事情,还颇有些歉意,“如果我是坐在单升荣那个位置,一句话的事情,陈银和陈浩肯定不敢拖着你的那些钱。”
“这都是命。”
吴则不认为吴建华对他有什么亏欠,恰恰相反,反而有着恩情。
“我内心深处是非常期盼你能成功的,你越成功,莪越高兴!”
吴建华端起茶杯尝了一口,温度刚好。
吴则微微点头,沉默良久,心中有很多感慨。
他也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
“这是其中一半,三十万是本金,还有三万是利息……”
“利息?没那必要,当初帮你,从来就没图利息。”
吴建华摆了摆手,“好像我借给你钱,是为了赚钱一样。”
“这是我应该做的。”
吴则又接着解释:“还有另外一半,年底吧,做完手头两个项目,到时候我把跟亲戚们借的钱一并还了。”
“看来你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吴建华由衷的开心笑起来。
“还行。”吴则笑道。
一杯茶喝完,他就返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吃早餐的时候,吴建华说要和余恩钛一起去锰矿山修建挡土墙的地方看一眼,如果吴则还想在酒店住下去,住多久都可以,退房的时候直接把房卡丢给前台就行。
吴则当天就退房了,顺道回老家看一眼,于是决定跟吴建华他们一路,也去矿山看一眼。
主要是他也有些疑惑,之前就有所猜测,会不会是安全问题导致吴建华被撸下来。
到现场看一眼,如果真有什么问题,看出来了就提醒一句,如果实在是看不出来,那也就算了。
未必就一定是安全事故,也有可能是公司内部排挤把他挤下来了,也有可能在其他地方犯错了。
看一眼,图个心安。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很快到达了锰矿山。
华新大锰号称锰都,曾经是亚洲最大的锰矿。
开采几十年了,储量依旧丰富。
这里的锰矿延绵数十公里,分为好多个矿段,甚至很多地方都还没来得及勘探。
他们今天来看的,只是其中一个矿段的矿山,据说新开采没几年。
露天开采。
挖机把表层土挖掉,泥头车把泥土废渣拉下矿山,到达指定的排土场集中倾倒。
矿山四周都是树林或者农田,并不是说随便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够充当排土场。
排土场需要选择在尽量少占用农田的地方。
他们选了个好地方,在几座山峰围起来的山坳间,山坳中间面积巨大,而且向下凹陷成一个大坑,像是一个山峰围起来的铁桶,只有西边有一个缺口。
在缺口的位置,向山坑下面倾倒泥土石渣,一点点把缺口抬高填上,整个山坳就成了一个没有漏洞的凹槽,正好用来堆积洗矿产生的淤泥。
洗矿产生的淤泥,是个难处理的东西。
每天洗矿,都会产生大量的黑色的污泥,也是不能胡乱排放的。
这玩意儿要是到处流淌,整个矿山周围的农田都要被染成黑色,矿物质含量高,严重污染农田。
如果排入山下的河里,河流下游数十上百村落都要遭殃。
哪怕环保部门和国土部门三令五申,还是有不少私人矿老板偷偷把淤泥排进河里。
环保要求越来越严格的当下,安全无小事,污染更是大事。
“这边开采了好几年了,山口那里的矿渣堆积越来越高,经常有矿渣滚落到山坡下面,甚至有石子滚到河边的田里。”
吴建华指给吴则看现场的状况,“因为这个事情,我们每年都会给当地的老百姓一些补贴。一亩地几百块钱吧,受到影响的农田都有补贴。而且老百姓的农田还能照常耕种,并没什么损失。”
吴则看到了。
高高摞起的矿渣,呈现黑灰色、土黄色,堆积几年,已经是一座数十米高的山峰,与旁边的青山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比。
哪怕矿渣主要是往山口里面倾倒,但难免还是会有石渣滚落到外面的农田。
“公司准备上市,最近环保、安全方面比较严格。领导要求,我就把余总他们请过来,到现场看了一眼之后,简单这个设计方案,然后在农田上面,石渣下面,修一排挡土墙,这样一来,矿渣就不会滚到农田里面了。”
吴建华环抱双手,绣着一面墙,让他心里很舒坦。
别有事没事就有村民过来烦他就行了。
“马上要到雨季,修个挡土墙,这些矿渣不至于被雨水冲刷进入田里面。平常主动滚落下去的石头没那么多,主要是怕下雨。”
“走吧,到上面去看看。”
他背着手,走在前面,走到了山口位置。
在排土场旁边,就是洗矿机、选矿机,正在热火朝天的作业。
推土机把矿石推进选矿机,矿石在洗矿机里面,被水流冲刷,被齿轮翻腾,清洗干净之后,直接通过皮带输送到下面的选矿机。
混合着泥沙的污水,则是哗啦啦的流到了山坳里面。
那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淤泥湖泊,直径得超过百米!
泥沙在“湖泊”里面逐渐沉淀,水流则是慢慢蒸发。
“里面可以养鱼啊。”吴则看着面前这巨大的湖泊,打趣道。
“鱼活不了,没吃的,而且都是泥沙,都是重金属。”
吴建华摇了摇头,旋即又改变主意:“马上要雨季了,如果下雨多的话,这里面会积累很多雨水,然后变成天蓝色,像是一个大湖泊,还挺漂亮的。”
“真是变成一个大湖?”吴则连忙询问。
吴建华点头,指了指脚下:“有一年下雨很多,水都涨到我们脚边,选矿机都被淹了!”
吴则看了看脚边,这要是水面涨到脚边,那就相当于形成了一个天湖,湖面跟山脚下河面的落差,得有好几十米!
这么大个湖,水量巨大,要是山口这里的矿渣土堆有个松动,打开一个缺口,湖水向山坡下涌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就是个堰塞湖!
过去几年没有引发太大事故,有可能是余量小。
比如去年,北方到处是洪涝灾害,省内却是在雨季少有的降雨量比较少。
也有可能是前些年山坳里面的淤泥堆积还不够多,随着近些年的洗矿和选矿,排入里面的污水越来越多,淤泥沉积,水平面的高度是越来越高的!
吴则越想越觉得存在这种事故风险,于是转身折返回来,看向了山坡下,看向了河边。
他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一面山坡下没有住户,只有农田。
在农田之间,有一些砖房,里面或是选矿机或是洗矿机,多是当地人利用矿山的残余矿渣废物利用,赚些辛苦钱。
很多私人搭建的小厂房,已经停工废弃,因为近些年对这种无证的小作坊整顿严厉。
可一旦头顶上落差数十米的湖水垮塌冲下来,必然携带着数亿立方的矿渣和淤泥,把半面山坡全部覆盖,涌入山脚下的河里,淤泥顺着河水涌向下游,灌入下游的水田……
若真如此,受灾百姓将会不在少数,造成的经济损失更是难以估量。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闹肚子还是怎么的?”
吴建华察觉到了吴则脸上的凝重,追上来,手里拿着一小包餐巾纸,“到了山上,没那么多讲究,随处都是厕所。”
吴则回头,摆了摆手,神色依旧很凝重,“我总觉得这里很危险。”
“危险?”
吴建华看了看身边,很是纳闷,“你是看到毒蛇,还是看到什么了?”
“毒蛇我倒是不怕。”
吴则慢慢的走下山坡,抬头仰望着堆积如山的矿渣,总有一种沉闷的错觉,仿佛那些高耸的碎石堆马上要倾泻下来,把人埋在深处,无法呼吸,身边是无尽的黑暗和压抑。
“这还好吧,我们工程车每天都来来回回,动静很大,毒蛇一般不敢靠近的。”吴建华没多想。
吴则却是指着头顶上那个高耸的矿渣斜坡,“如果这些矿渣瞬间垮下来,你觉得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不可能!”
吴建华摇头,觉得吴则这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很玄幻,“我们在下面修一排挡土墙,矿渣就不可能垮下来。因为泥头车倾倒矿渣,偶尔有石块滚落,以前还会滚到田里,现在有挡土墙,全挡住了。”
吴则却摇头,“我担心的不是偶尔滚落的石头,而是这些矿渣大片垮下来,打开一个豁口,里面围起来堆积的淤泥也会跟着涌下来!”
“不可能不可能!”
吴建华一听吴则的这话,霎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都发麻了。
他也是心有余悸的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斜坡,偶尔还有一块石头哗啦啦的滚落。
矿渣土堆下方,挡土墙还在施工,已经接近尾声。
余恩钛正带着人走在挡土墙上面,查看挡土墙的厚度、高度,见施工的情况符合标准,还朝施工的工人竖起了拇指。
“如果碰到多雨的季节,连续下个几天暴雨,周围山上的雨水全部汇聚进入里面的淤泥坑,水位很有可能漫过上面道路!”
吴则指着他们刚刚所在的道路顶端,“一旦有大股水流涌下来,带走这里的矿渣,一点点的冲击,很有可能会打开一个大缺口,也有可能会瞬间垮塌,大量的碎石混合着淤泥和洪水,涌到山坡下面,冲进河里!”
吴建华目瞪口呆。
因为吴则所做的预测,实在是骇人听闻,太恐怖了!
“要是按照你说的这种重大事故,我们短时间内也没办法解决啊!”他顿时有些慌神。
平常上班摸鱼得过且过,但谁也不想在自己手底下出现重大事故。
搞不好是要坐牢的!
在家混日子,跟在牢里混日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听说牢里的人天天都得踩缝纫机呢,他可吃不了这种苦。
“你们修建这么一个挡土墙,真的有事故,没用的。”
吴则抬头仔细看了看,堆积的矿渣方量太大了,里面堆积的淤泥的体量更是无法估计。
而这些东西,都在头顶山上。
想要把这些东西都运走,显然不现实。
对他来说,这些都是身外之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过一想到堂叔吴建华对他帮助颇多,他还是觉得得给吴建华出出主意。
“山坡下面那些小厂房还有人干活吗?”
“大部分都关停了,但还有一些人顶风作案,半夜偷偷过来洗矿、选矿,经常还看到他们把洗矿的淤泥排进河里。”
吴建华也不敢吊儿郎当了,有些神经兮兮的回答。
“最近坚决不允许山坡下面有人了,如果没死人,就算出了事故,最多是经济赔偿。如果出了人命,问题就大了!”吴则提醒。
“你说得对!”
吴建华在原地来回踱步,在心里思忖对策。
“另外,你得跟直属领导,甚至是公司一把手说明这里的危机!不管能不能处理掉这里的麻烦,或者说就算不会发生我说的事故,你都得跟他们把情况说清楚!”
吴则能做的也不多,也只是出谋划策,“你这么做一方面尽职尽责,就算出事,你也能撇清责任!”
“嗯!”吴建华深以为然的点头。
“而且必须是出书面的报告,越详细越好,留下证据!”
“明白!”
吴建华用力点头,而后又有些希冀的看着吴则,“你看出来这里危险,你觉得该怎么处置这种危险?”
“难!”
吴则摇头,面露愁容,“方量太大了,就算做工程加固,投入也太大了,你们领导未必会舍得花这个钱。”
“我懂了,我写报告汇报上去,要真出事了,领导顶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