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里阁下,这是姜阿新的调查报告。”
东京,掬水的个室里,渡边笃将一份文件交给金海公司经理杰克·佩里。
杰克·佩里接过,仔细看了一遍,“渡边会长,姜阿新在东洋的消费十分奢侈?”
“是的,照推算姜阿新在东洋一个月的时间费了15万美元,资金来源于三井在东洋交付的差额货款。”
“差额货款?”
“佩里阁下,台湾有外汇管制,拦截出口商所得货款强制换成台币,一些出口商会要求买家部份货款在台湾之外支付。”
“扫噶,三井物产和永光茶叶还有合作?”
“是的,东洋的茶畑只恢复了战前的60%,三井占据了北美、北非和苏联市场,仅靠东洋的茶叶偶尔不足以完成订单,需要从台湾的旧渠道采购。”
日据时期,台湾茶叶的出口被东洋会社把持着,其中三井物产的子会社三井农林是最大的茶叶出口商,台湾的老茶商几乎都与三井农林有过合作。
“渡边会长,我听说和平条约即将签订?”
“是的,美国已经在推动签署和平条约,恢复东洋的主权,届时,东洋的国际贸易权也会恢复。”渡边笃心情并不舒畅地说道。
东洋主权恢复对他们这些依附盟总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渡边会长,金海公司的定位是无政治茶商,只从茶叶贸易中获取差额利润,并不在意茶叶供应商来自哪个国家,只在意茶叶品质和价格,渡边商社有没有兴趣成立茶叶贸易子会社和金海合作茶叶出口?”
“佩里阁下,如此重大的事务不是我能决定的,必须呈报高野会长定夺。”
有末机关和渡边商社的未来风雨飘摇,冼耀文这个渡边商社的挂名会长的重要性却是猛增,一旦有末机关不能再依附盟总或获得的支持减少,有末机关一干人等需多多仰仗在盟总关系不错,但又不是依附盟总生存的冼耀文。
所以,无论是渡边笃,还是有末精三和铃木敬司,都希望冼耀文成为渡边商社名副其实的会长,以保障大家优渥的生活条件。
之所以如此,皆因渡边商社和东亚商社并轨以来,有末机关一干人等都可以从“无关税贸易”按月获得一笔可观的分红。
“我等待渡边会长的回复,也请渡边会长调查一下三井物产、丸红、伊藤忠商事和静冈茶叶组合的茶叶出口情况,它们都会成为我们的竞争对手。”
“没有问题。”
离开歌舞伎町时,已近凌晨一点,回到酒店的杰克·佩里却没有休息,洗了个澡便坐在案头,翻阅一沓厚厚的文件。
时不我待,金海想成为茶叶贸易领域的佼佼者,必须分秒必争抓住国际茶叶贸易的大变革时机,这个机会一旦错过,金海可能错失独占鳌头的机会,而他也会失去重现家族荣耀的机会。
身为落魄的贵族后代,他有责任让佩里家族的名声重新响彻大不列颠。
丽兹酒店。
正是下午茶时间,城里的不少贵族和名流都在这里享用下午茶。朱迪和施夷光也在,两人正吃着司康饼,喝着自带的祁门红茶。
呷了一口茶,朱迪感慨道:“我还是喜欢祁门香的味道。”
“我对茶的要求不高,阿萨姆茶、吉岭茶、锡兰茶、台湾茶、肯尼亚茶,无论哪里的红茶都ok。”施夷光将一块司康饼送进嘴里,抹了抹手指尖的碎渣。
“莉莉,对生活品质要有追求。”
施夷光不以为然道:“我说的只是红茶,不包括绿茶,在香港待了多年,我已经习惯喝绿茶。”
“我不太喜欢绿茶的味道。”朱迪摊了摊手,旋即说道:“亚当开始从事茶叶贸易,让我给他介绍肯尼亚那边的关系,我在那边没有职位太高的熟人,莉莉你有吗?”
施夷光轻轻点头,“好久没有和亚当联系,我会给他发电报。”
正事说好,朱迪扯起了闲篇,“你举办婚礼的日子定下了吗?”
“还没有,下个月伯爵夫人生日,可能会说起这个事。你呢,有没有开展恋情?”
“暂时没有遇到让我心动的对象,挺无聊的,晚上一起去酒吧坐坐?”
“都有谁?”
“玛格丽特、比利。”
“ok.”
纽约,唐人街。
全旭带着助理陈查理在逛街。
陈查理是旅美台山人第三代,三藩市唐人街出生,在纽约的唐人街长大,毕业于哥大,是杰西卡·克拉克的学长。
因奶奶是留美法国人后裔,母亲是福建人,会讲台山话、粤语、闽南语、英语和法语。
“唔该,呢个几钱?”
两人进入一间茶叶铺子,全旭指着祁门红茶问老板。
“7块一磅。”老板听出全旭不是讲白话的,用国语回答道。
全旭惊呼,“这么贵。”
老板神秘兮兮地说道:“不要嫌贵,你不知道美国佬对唐山茶加关税了吗?50%的关税,现在市面上已经没有正规渠道进来的唐山茶啦。”
“老板,不要当我不懂好不好?美国佬又不对香港中转的茶叶加关税,不管是申报的转口商品还是文件造假,成本也多不了多少,你从4块涨到7块有点过分了。”
顿时,老板对全旭刮目相看,“后生仔,你既然懂行,应该知道贵买贵卖的道理,联泰行涨价,我也只能跟着涨。这样好了,看你懂行,你多买几磅,我算你6块5。”
“谁家买茶叶一次买几磅,6块给我称半磅。”
全旭和老板拉扯好一会儿,3美元买了半磅祁门红茶,又60美分买了半磅茉莉茶。
接着,两个多小时的工夫,跑遍唐人街的茶叶店,搞清楚各种茶叶的零售价格,也买到了四种在唐人街有市场的茶叶——祁门红茶、茉莉茶、龙井绿茶和铁观音。
祁门红茶最贵,销量较少。
龙井绿茶价格次之,属于高端货,一般人家喝不起。
铁观音的销量还可以,几乎每一位福建人都会买,但整个美国的福建人堪过半万,市场潜力有限。
茉莉茶的销量较可观,几乎每一个华人家庭都离不开,美国的自来水有味,不拿点东西压压,沙口。
还好能在美国站稳脚跟多少有点家底,喝得起成型的茉莉,不用拿茶叶渣糊起个高沫、低沫的名儿糊弄自个,不然想做茶叶买卖还得想辙怎么将茶叶渣的价格炒起来。
炒作可以,多赚点虚高的钱,侮辱智商不太好,强按客户的头喝尿,还逼人家夸一句地道,这多少有些过了。
下午茶时间,全旭两人坐在勿街和摆也街交汇处的陆羽茶室,叫了两杯陈年普洱。
这茶很贵,论杯卖,一美元一杯,且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点单,必须有一定年纪又有一定地位的华人才具备资格,全旭能喝上,还是沾了陈查理的光。
旅居美国的华人,一般是从老家“买”个老婆,又或者找个从事贱业的爱尔兰女人,基本上娶不到条件像样的洋妞,陈查理的爷爷能娶一个法国媳妇,足以证明他的不凡,他是前中华会馆现中华公所的发起人之一。
陈查理的父亲继承衣钵在中华公所兼了一个职务,又是安良堂的重要人物之一,陈家在唐人街的面子很大。
只是到了陈查理这一辈,陈父并不希望自己儿子继承衣钵,指望陈查理好好念书,走出唐人街,穿西装打领带,衣着光鲜地进入写字楼工作。
两人没吃中午饭,新鲜出炉的叉烧包一上桌,全旭便用左手捏起一个,送到嘴里咬一口,右手握着笔,在纸面沙沙沙写个不停。
“查理,这里一壶茉莉多少钱?”
“50美分,可无限续水。”
“其他茶室呢?”
“25美分起。”
“不便宜,餐厅里的咖啡只需要15美分,还可以续杯。”全旭写了两页,抬起头看向陈查理,“知道联泰行的老板是谁吗?”
“陈参盛,和我是本家,当年我爷爷和他爷爷一起来的美国。”
全旭不置可否地说道:“先生已经在开展茶叶贸易,美国这边会做红茶和龙井绿茶,你给陈老板打声招呼,让出祁门红茶和龙井绿茶的路,先生可以向联泰行低价供应其他茶叶。”
陈查理脸现为难之色,“全秘书,这个话我没法传,参盛哥不会答应。”
全旭点上一颗烟,吸了一口,不慌不忙道:“联泰行在香港有一家分公司,经理是李伯祥,负责从大陆采购茉莉茶、铁观音、人参、当归、桂圆、香菇等商品,通过在香港海关的关系伪造转口商品文件。
越南堤岸有一个做大米生意的陈老板,应该也是你的本家。”
全旭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我们喝的普洱茶就是联泰行经越南从云南搞过来的。先生的茶叶贸易不是他一个人的,股东包括香港军警高层、nypd高层、bi高层、巴黎贵族、纽约白人商业家族继承人,涉及面很广。
我让你去打声招呼是先礼后兵,祁门红茶和龙井绿茶一年卖不出多少磅,陈老板退一步,先生给联泰行低价供货,大家和气生财。
如若不退,联泰行停在香港码头的那艘船马上会遭遇海关突击检查,堤岸的陈老板会被指控为北越间谍,这里的陈老板会因涉嫌与唐山秘密贸易被bi立案调查,不知道陈老板经不经得住查?”
陈查理内心一震,这套餐都安排上了啊?
全旭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于桌面,“把这个交给陈老板,里面是茶叶的供货价,纽约价。”
话音落下,全旭用筷子夹起一个叉烧包,一边吃,一边打量茶室的顾客。
这里的陆羽茶室和香港的陆羽茶室同名,但双方并没有什么关系,这里的档次没有香港那边高,无论是定位还是点心的水平。
这里没有单独来光顾的女性顾客,女性需要家人陪同才能进入,身处大都市,却是将乡下“女人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执行得很好。
这里也有搭台文化,陌生人同桌饮茶,但台山佬和福建佬会自动分开,不是约好的,绝不会坐一桌。
这里三教九流都有,商会老板在此谈生意、签合同,拿茶桌当会议室。
安良堂等帮派成员在此讲数。
茶室兼营信息中介,新客在此打听工作和租房信息,甚至是偷渡渠道。
文人墨客在此写家书,读《华侨日报,聊故国时事,此时聊得最多的是朝鲜战事和土改。
离家万里更顾家,没有扎根开枝散叶的过番客,宁愿自己过得苦一点,也要勒紧裤腰带将钱寄回唐山乡下。
可怜一片赤诚未必个个都有好报,钱为父母而寄还好,为兄弟姊妹甚至是侄子侄女,很大的概率喂出白眼狼,自己成为遥远西方一头会按时吐金币的骡子。
美国这边稍好,狮城那边的硕莪巷有太多终身未娶未嫁的等死亡魂,在他们咽气的那一刻,唐山乡下还有人在牵挂——老东西还不寄钱回来,不会是有相好了吧?
全旭的脑子里各种念头在流转,他手里有些闲钱,有想法进入汽车旅馆业,也有想法在唐人街开茶室,在这里找一个台山的姨太太,让她打理茶室。
呼啦圈一战成名,杰西卡获得不菲的分红,她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时间都在童趣和学校,也开始独立,自己买了套公寓,从他那里搬走,两人的男女朋友关系已有名存实亡的迹象。
还是先生看人准,一言成谶,早说过杰西卡是事业型女性,感情的事别太当真。
他没当真,也没法当真,他现在只想搞点自己的小事业,也执行好先生下达的指令,偶尔,他会想起在冼家惊鸿一瞥的冼玉珍,那是一个往完美大踏步前进的女人,再适合当妻子不过,就是不知先生会否给他机会。
先生算无遗策,掌天地之先机,一桩桩事业都在上轨道,他差先生多矣,攒足了经验单飞,大概不如跟紧先生,想让先生着紧,不惜将他发展为妹婿,他还得加把劲,表现出更大的价值。
未几,他撒欢乱跑的小心思收了回来,琢磨起了先生的另一桩吩咐——剑指唐人街地下钱庄,先摸透,待时机来临,收编。
先生说了,下一站银行。
数个小时后,纽约华灯初上,香港莺啼燕语,鸟语香。
岑佩佩早起,在自己的天台晨练后,坐进了老爷的书房。昨日,谢丽尔拒绝了王小姐的零元购要求,今日,台湾那边可能会有反应,老爷身在虎穴,不可不牵挂。
发了份传真去纽约,验证了信号畅通,岑佩佩给自己泡了杯咖啡,从书架上取了昨日看的书,翻到书签那一页,继续阅读。
稍晚一些,王霞敏坐到对面,手捧玻璃杯,啜饮明前龙井。
五号楼的底楼,被改造成试验性厨房,蔡金满和几个厨子正在研究灶头。菜做得好不好吃,火候相当重要,冼家的原则,以人为本,讲究工具适应人,尽量不让人去适应工具。
九号楼,周若云已经醒来,躺在床上轻揉自己的肚子,感受里面孕育的小生命。
六号楼的天台,阿依莎跟着冼玉珍打着套路,卡米拉缩在躺椅里,双手沾满乌黑,一口又一口吃着桑葚,昨日傍晚刚从内地拉来的桑葚,一早已经摆上果栏。
三号楼没人,苏丽珍坐在宝安前往羊城的火车上,聆听美妙乐章,况且况且呜……
这就是冼家的氛围,皆是早起的鸟儿。
冼耀文自然也是早起,身上没有带太多零碎,戚龙雀三人也是如此,只带一根伸缩战术棍。
按平日的节奏晨练,吃早餐时,比平日多摄入碳水,天有乌云遮日,今日或许不太平。(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