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曹曚的快马军报,李鄂心中这才一松,十五万,放在如今的大宋也算大军团作战了。
而大宋有资格,且真正指挥过这种大兵团作战的人,之前只有两个,一个是媪相童贯,另一個便是小种经略相公种师道,而这两人俱已作古。
剩余的种师中、姚古、张孝纯、刘延庆、刘韐,只能嘴上说说,若实战带兵,结果未知。
如今的战法,也是李鄂革新之后的新战法,虽说是脱胎于平戎万全阵,但这种弩兵为主的战法,却是正经的热兵器战法,而非是现在流行的冷兵器战法。
军阵看似一样,但正经不一样的却是弩兵的火力压制,这玩意儿,放在现在这时候,阵前将领或许想的明白,但不一定玩的转。
这种战法,依旧被关押在龙卫军营地的姚平仲出了大力,但真正玩起来,姚平仲可能也没有李鄂对战场的展望清晰。
以弓弩箭矢不断消耗对面的有生力量,指导思想虽说简单,但战法却超越了冷兵器时代。
就快马军报而言,头一阵的战果还算是不错,只是战场通讯系统差了一些。
若在白天交战,各种旗号、鼓号都有,也是另外一番场面。
战场通讯兵这一短板,就是李鄂目前发现的,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有了快马军报,战局就算是真正的稳了,李鄂也不在城外继续清扫战场,而是带着自己的本阵,慢慢走回了南熏门。
“李枢密万胜!
李枢密万胜!”
听着城头喝彩,带着本阵分两队进了南熏门,跟荡北军中军交接人手后,李鄂这才安然上了南熏门城楼。
就如他放鲁智深在曹曚身边,曹曚留周昂在城内一样,昨夜一战,汴京城内肯定也是暗潮汹涌的模样。
只是汹涌不汹涌的,自李鄂坐上南熏门城头始,即便这些暗流能掀起滔天巨浪,如今时候,始作俑者都得将水面弄的平如镜面,不然就得死。
李鄂在南熏门落座不久,赤红着双眼的慕容彦达、宗泽,便也上了城楼。
“二郎万胜!
今遭终是能喘一口好气喽……”
“李枢密万胜!
若军威如此,来年决战,我大宋万胜!”
扫了眼一夜未眠的两个相公,李鄂却摇了摇头说道:
“斡不离好斗,但粘罕难打!
完颜宗翰那边的尽是金国精骑,让他潜入了腹心之地,剿灭却是难了……
两位相公,政事堂、枢密院,要联手给太原的种师中下令,剿灭太原、井陉、相州城外残敌。
仗如何打,枢密院会有详细条陈,但仗打完之后,各军的屯田事,政事堂这边却要抓紧。
知会下去,河东路、河北路荒芜田地只能种高粱,也只有种高粱,今年才能再收获一季粮食。
京畿、河东、河北、秦凤、京东各路荒芜田地,必须足数种上高粱。
今冬、来年一战,只怕这几路的农时都会被耽误,告知各路府州县,这是两年中最后一季粮食了,切不可掉以轻心。
尤其是太原,告诉种师中,伤残战马,不可现在吃了,弄成肉干,北人皮袍也都要留好,以备今冬的决战。
太原是首战之地,他种家军、折家军,死也要死在太原城!”
听到李鄂见面就说来年的决战事,慕容彦达跟宗泽脸上也就没了大胜的喜气。
十万金贼,还大多都是签军,比之李鄂所说,来年的三十万大军,差了太多。
如今距离冬日不过半年的时间,许多事,马不停蹄都嫌慢了。
“李枢密,城外金贼死伤不少,还是要妥善处理,以免尸身腐烂,造成疫病。”
宗泽这话就比较中肯了,这也是起步就是知府的慕容彦达不会去做的实务。
六十余的宗泽,半辈子做的就是这个,每年一次水旱,开春一次收摄冻毙尸骨,却是州县官员的日常事,稍有不甚,便是席卷州县的疫病。
“宗相公老成。
洒家在城外有处庄田,名曰上苇庄,就在那里挖坑埋人吧!
金贼来了,也就这点不错,死了之后能肥田。
洒家却要试试,这人做肥料,庄田能打几年好粮?
曹太尉那边事忙,接受金贼降卒的事,两位相公也要掺上一手。
知会下去,降卒凡带伤直接砍了就是,莫要浪费粮食。
哦,若带伤降卒可说汉话,便留他一命。
同样,降卒之中过于老迈的也直接宰掉,若他们知晓草原诸部分布,以及草原水草分布,也可因此活命。
侥幸小胜一场,并没有什么可吹嘘的,两位相公自去忙活政务便好。
这半年,各地必须交付汴京弓弩五十万张以上,谁完不成便杀谁,谁糊弄事也杀谁……”
慕容彦达跟宗泽没曾想到,李鄂回头一句话,就压弯了两个相公的腰。
如李二头陀说的一般,眼前之胜,即便不是侥幸,也不算是大胜,因为来年还有一场决战。
在宗泽的眼里,金国二太子斡不离死与不死已经无关紧要了。
以宋辽两国百五十年的对峙经历而言,北方小败之后,来年必然大征。
只因大宋强在守御,若让大宋进一步,差不多就是实打实的一步,北方若要逼退大宋,付出的代价要大过来年大征的。
“慕容相公,李枢密不错,既有超人之勇,又有运筹帷幄之智,还有杀伐果决之心,为大宋难得之帅才。
以老夫所见,不若将蔡鞗所尚之帝姬,五公主茂德帝姬赵福金,由皇太后赐予。
这样一来,这位李枢密便是大宋的驸马都尉了,实在不成,再选一有颜色的帝姬陪嫁。
此事虽丑,但总好过之后这厮祸乱宫禁的。
武夫么,无非酒色财气而已。
龌龊事咱们这些老匹夫做在了前面,有了这些许情缘,或许此人跋扈之时,会多少顾忌赵宋皇家的颜面。”
听到宗泽安排,慕容彦达不由的苦笑一声,府中还藏着一个宝庆帝姬,这老宗泽又乱点茂德帝姬的鸳鸯谱。
这事儿若让妙玉观的皇太后知晓,还不知要怎么发脾气呢!
“宗相公,此事还需问过皇太后的。
因本相与李枢密曾有八拜之交,皇太后视其为亲弟,待之甚厚。
老姐幼弟,此事本相不敢置喙。
宗相公若有心思,还是多想想那厮要的五十万张弓弩吧!
弓弩制造,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本相任计相时,虽说强令各地增制了许多弓弩,但政令不是纸面文章。
最终还要看成物的,决战只有半年时间,五十万张怕是难以做成。
以本相估算,十万张,最多了!”
听到慕容家的圈圈绕绕,宗泽倒是没有怀疑那六个皇子的出处。
如果慕容皇太后最近怀了子嗣,那他还会怀疑几分。
之前大宋规矩未失,宫禁规矩森严,慕容氏既然能被封后,如今又有国母之德,李鄂借腹生子这茬,老宗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的。
“那就杀!
至于帝姬,无非都是已婚配之人,私下赐予便好。
如李枢密所言,身在汴京,总好过随二圣北狩的。
老夫近日看过王时雍的百官行述,妃嫔惨状确实是之前朝臣做的差了。
慕容相公,不若我们两人,先去游说茂德帝姬一次?
大宋朝局至此,宗室血脉总要以颜色笼络一下武夫的。
似这类武夫的刚硬,也只有多些颜色才能笼络妥当。
后妃终是差了一层,落于实处也会格外难看。
再有就是皇太后这边颜色仍在,要谨防这些武夫以皇子要挟。
如今笼络好了李枢密一个,大宋武夫,便无有敢造次者。
慕容相公,此事虽说龌龊,但涉及的是大宋正朔。
老夫老了,看开了这一切,你若不去,老夫便去妙玉观觐见皇太后……”
听到宗泽说辞,慕容彦达不由的摇头,文脉祸害武将的法子用在此处,老宗倒是能为大宋国祚豁的出去,只是皇太后那边却……
对宗泽而言,弓弩事小,笼络李二头陀事大,如今的李鄂,已经不是名将之姿了,而是现成的名帅。
他投效汴京之后,慕容彦达也说了许多秘事,宗泽自己也想过,如果他来守汴京,却不会有此大胜,只能保汴京不失。
若反攻,也会在金贼退兵之时,城下覆灭的金贼十万众,看似与退兵无异。
但熟悉兵法的宗泽却知道,李鄂所谓‘用钱砸死’,也确实是妥妥当当的被践行了。
城外的金贼,就是被一支支价值四钱的竹矢给砸死的。
用无穷无尽的四钱竹矢砸死金贼,这种计策,是他怎么也想不出来的。
有了宗泽的坚持,慕容彦达无奈,只能带他去了妙玉观。
经宗泽这个老汉劝诫,殿上的慕容太后竟然允了宗泽所请,将茂德帝姬以及慕容彦达府中的宝庆帝姬,一遭赐予了李二头陀。
这茬慕容彦达没能想明白,身在南熏门城头的李鄂,已经跟曹曚开始清点此次缴获了。
“李兄,染血的皮袍,还是随人安葬了吧!
死人的衣服也扒,咱们大宋还没穷到此处。”
听到曹曚的大气,李鄂瞥了他一眼说道:
“那是皮袍,稍事加工,衬以甲片、麻衬,便是简易的皮棉甲。
甲片不够,换了炸制的竹片、藤甲、竹甲也可为轻兵冬日所用。
此事,你与政事堂的两位相公交涉。
各地军资之中,藤条、竹条、桐油、麻丝、生漆亦要大宗运到汴京城。
之前两位相公过来,洒家忘了说以铁锅代银钱之事,你也一并带去。
今冬开战,金贼保守估计要来三十万众,可万一来的是五十万众呢?
斡不离已在青城化作飞灰,可惜没能斩到头颅,不然来年或许可以勾动金贼义愤攻城。
曹兄,命人去找几个跟斡不离差不多相貌的头颅,以石灰封了,今冬或许能赚上几万死鬼。
还有一点,这皮袍到了无粮时节,还是可以作为吃食的,怎可随意丢弃?”
听到李鄂的细致,富贵门第出来的曹曚多少有些不齿,这日子过的,太细!
“遵李兄将令便是!”
听到曹曚言语中的不屑,李鄂抬头瞥他一眼说道:
“洒家这人,就是这般细致。
待城外战马收拾妥当,你便带一支万人的马军下去,总教头周昂、都教头丘岳都要带上,操练马军也是此行的目的之一。
收拾文脉的时候,一定要细致一些,南方的那些财主有窖藏金银的习惯,一文钱、一粒粮也不要给他们留下。
只怕这次下去,许多人只会不忿,却不敢反。
恰当时候,曹兄不妨逼迫一下,许多事,朱勔父子做的,曹兄也一样做的。
老文脉多杀一些,新文脉才有机会出头,新老交替之中,他们就要内耗,那文脉对咱们的敌意,也会降到最低。
再有,应天府兵事,结果恐怕不会太好。
曹兄要小心,莫要被新皇赵构赚去了兵马。
如沿途遇上归附新皇的队伍,就不要阻拦他们了。
总不好三圣北狩的……”
听到眼前李二头陀,看着缴获名录却在放眼天下,曹曚也是服了,看来这把是赌对了。
“李兄,此次南下,曹某打算带上舍弟曹晟、曹湜等人,这几支都是跟茗儿相近的几支。”
听到曹曚的打算,李鄂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想了一下,终还是出言提醒了一句。
“那曹兄就要小心一下自家人了。
在汴京你是太尉,到了新皇赵构那边,他们就是太尉了。
那驸马都尉曹晟,还是不好过去的,毕竟他尚的是新君赵桓亲妹荣福帝姬。
曹湜若与新皇近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去南边,只是南边危险,过去生死难料。”
明知曹府想要两面讨好,李鄂还是给了曹曚建议。
毕竟赵苟爷在他眼里也只是一个幌子而已,如今的赵九兴许已经绝后了,留着承担一些骂名,也是最优的选择。
“李兄,曹某带的可是马军呐!
曹湜若投新皇,总要带三五千马军吧?
李兄舍得如许战马?”
听到曹曚的以退为进,李鄂一笑说道:
“此次俘获战马已过五万之数,总不好留在汴京当做食物的。
告诉那曹湜,战马给他归给他,但却不能资敌,宁肯杀了吃肉,也莫要留给金贼。
若真的要去投新皇,不要走应天府那边,走荆湖一带自西南向东最为稳妥。
兴许走的合适,还能有救驾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