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民勤种树?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苏尘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身后三人,眉宇间透着几分疑惑。
苏岩等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大门方向,仔细端详了片刻,却都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时,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民勤啊”语气中浸染着岁月的沧桑。
“那是ww市下辖的一个小县城,被夹在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大沙漠之间,那里被称为沙漠绿洲!”说话人望着窗外已经变得血红的天空,眼神悠远,“离城区不过百公里,却终年黄沙蔽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群经历了沙尘暴,但依旧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身上,“这些孩子,都是从全国各地自发赶来的志愿者。”
“他们追随着老一辈治沙人的足迹,来亲身体验与风沙搏斗的艰辛,为这片土地献上自己的一份心意。”
苏尘循声看去,发现说话的是一位看着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皮肤黝黑、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像是被风沙打磨过的岩石。
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旧工装,袖口早已经被磨出了毛边,但整个人却透露着一股坚韧的力量。
就像是那沙漠中的梭梭树,哪怕经过狂风沙暴的折磨,依旧坚挺的站立在沙漠中。
苏尘忍不住询问道:“大叔…你是民勤的人?”
此时苏尘的心里也有了些猜测,眼前的这位怕是正儿八经的治沙人,是那种将自己一辈子奉献给沙漠的人,要不然脸上也不是这副模样。
他之前可是在网上看过不少关于治沙人的报导,那些和沙漠对抗几十年的人,样貌就和眼前的这位大叔一样,都是经过风沙洗礼过的英雄。
大爷闻言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荒漠中干涸的河床忽然有了生机,他抬手摸了把脸,指缝间还可以看到细小的沙粒。
“小伙子眼力劲不错啊!”大叔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却带着一股淡淡的暖意。
“我在民勤种了三十年的树,从十来岁就跟着父亲种下第一棵梭梭树苗,到现在…”他顿了顿、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带着裂口的双手,“那片沙窝窝里,埋着我这辈子最好的光阴。”
一直没说话的苏岩也凑了过来、好奇的询问道:“大叔,现在民勤的沙漠治理的怎么样了?”
听到苏岩询问起这个事情,大叔的眼神忽然就亮了起来,他解开工装口袋,从兜里掏出一部有点年头且残旧的智能手机,屏保是一张看着有点老的照片茫茫的沙海中,有几道人影背着比人还要高的麦草。
“看、这是九十年代的民勤!”他粗糙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调出另一张照片,略带一丝自豪的说道:“这是去年无人机拍的!”
照片切换的瞬间,苏尘瞳孔微缩,他看到照片上原本连绵的沙丘上,竟然出现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网状格子,点点绿色在黄沙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
“这些是…草方格沙障!”
大叔闻言有些错愕的看了苏尘一眼,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没想到小伙子还知道草方格沙障,比不少的人都要强!”
说这话的时候,大叔的眼神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些志愿者们。
被眼前这位品德高尚的大叔称赞,哪怕是见惯了各种大世面的苏尘,心里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大叔,你就别夸奖我了,我就是了解一点而已,和你们这些无私奉献的人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对此,大叔也只是笑笑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反倒是一旁的苏岩带着几分不解的语气问道:“额…大叔,这草方格沙障有什么用啊?我看网上不少的人种树,就是直接挖个坑、将树种下去,在浇水就完事了。”
大叔也是个乐于分享的人,听到苏岩的询问,很是耐心的解释道:“治沙先固沙,我们都是用麦草在沙地上扎成一米见方的格子,将流沙固定住,那沙子是不是就不容易被风给吹跑?”
苏岩也不是傻子,经过大叔这么一点拨,瞬间就想明白了过来,激动地说道:“大叔你的意思是将流沙固定后,再在方格里面种上沙生植物,就能够拥有很好的抗沙效果!”
“没错!”大叔笑着点了点头,“没想到你看着憨憨的,没想到脑瓜子这么灵光。”
听到这话,苏尘、林小鱼以及陈飞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有苏岩苦着脸干笑着。
毕竟这也是大叔对他的夸奖…是吧!
“我们就是用这样的办法,几十年如一日的奋斗着,总算是从沙漠的手中抢回了一片土地!”大叔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有些感慨的说道。
那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惆怅的笑容。
大厅外忽然卷起一阵狂风,沙粒噼里啪啦的打在玻璃上,不少站在玻璃前观望的路人都被吓了一哆嗦,纷纷向着身后退了好几步。
大厅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外面,不少第一次见过这样场景的人,都被吓得快要哭出来。
只有苏尘注意到,在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站在他身旁的大叔、条件反射般的挺直了脊椎,目光警觉的望着窗外,这个动作仿佛已经刻进了他的骨髓。
“哎!”大叔轻轻的叹了口气,“现在的沙尘暴来的比往年还要凶,也不知道前两天种下的树苗,会不会出现问题!”
两只黝黑的手攥的死死的,但很快又松开来,似乎在诉说着大叔心里的无奈。
在大自然的灾害面前,人力确实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大叔,还不知道你贵姓?”苏尘这才想起,大家都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这位大叔叫什么。
“我姓王,叫王垠集!”大叔一脸坦率的说道。
苏尘四人也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就拉着王大叔去到了餐厅,准备吃饭的同时也听听这位将半辈子奉献给沙漠的人,讲讲他们的故事。
……
餐厅的灯光明亮而温暖,和外面肆虐的沙尘暴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尘为王大叔倒了杯热茶,水汽氤氲、大叔脸上的皱纹似乎更加的深刻。
“小苏,让你们破费了。”王大叔以为就简单的吃个面条之类的,没想到苏尘他们一连点了七八道菜,而且都还是一些肉菜,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破费不破费的,和你的付出比起来,这算得了什么。”苏尘拍了拍王大叔的胳膊,示意他不用这么客气。
“王大叔,你在民勤种了几十年的树,能跟我们讲讲那里的故事吗?”
林小鱼说着就从兜里将手机掏了出来,用支架手机将手机固定好,打开了视频录制。
也看到王大叔以及苏尘三人投来的疑惑目光,连忙解释道:“我想记录一下王大叔一家人的治沙历史,到时候做成短视频,让更多的人了解到王大叔他们的付出。”
“也能让更多的人了解到治沙不容易,也能让更多的人投入到治沙的行列之中。”
不愧是当过支教老师的,这脑袋瓜转的就是快!
“啊这不好吧,我这幅样子怎么好意思上镜头!”王大叔看着自己洗的发白的衣服,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没事,这不正好体现出王大叔你们治沙的不易嘛!”林小鱼一脸笑意的宽慰着,让王垠集不要有太多的包袱。
王大叔迟疑了片刻,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下来,他也想让更多的人了解到治沙的重要性。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杯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要说民勤治沙的故事,这就要从我父亲那一辈开始说起…”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为讲述的故事增添了几分沧桑的感觉。
“那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民勤县被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大沙漠夹击,一年三百天刮风、至少就有一百天沙尘暴,这也让当时的民勤变得越来越糟糕。”
“不少民勤的本地人都纷纷搬离、去往了其他的县市,但终究抛弃故土离开的只是一少部分,更多的还是故土难离。”
“我父亲王大常就是当年民勤第一批站出来说要治沙的人!”王大叔说着就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瘦削的男子站在沙丘顶上,两侧各站着六人,背后是望不到边的黄沙。
“当时所有人都笑他傻,说人怎么能斗得过沙漠?但我父亲不信这个邪,就带着村里十几个汉子、背上干粮和水壶就进了沙漠!”
王大叔粗糙的手指轻抚照片上那个瘦削的男子,轻声说道:“我现在都还记得我父亲对乡亲们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没人站出来的话,民勤迟早有一天会被沙漠给吞掉。”
苏岩忍不住插话问道:“那时候没有现在的设备和技术,他们是怎么治沙的啊?难不成当初他们用的就是现在的草方格沙障?”
王大叔嘴角微微上扬,点点头道:“确实是草方格沙障,不过不应该说是现在的、毕竟这项技术是当年我父亲他们去农科院的专家学到的技术,一直沿用至今。”
闻言,苏岩这才想起之前王大叔和大哥聊的,似乎就说过草方格这门固沙技术沿用了几十年。
“王大叔,你从小就跟着你父亲一起治沙嘛?”苏尘注意到王大叔在说起他父亲时眼中闪动的光芒。
“是啊!”王大叔有些回味的点了点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我记得我那时候刚满十岁,父亲就用柳条给我编了个小背篓,让我跟着运麦草树枝之类的。”
“那时候还小,根本不懂父亲他们做这个的意义,就感觉在沙堆里玩耍特别的有意思。”
说到这个、苏尘、苏岩和陈飞都很有默契的点了点头,他们小的时候也差不多,有时候一根棍子、一块石头都能玩上半天。
“直到83年的那场特大沙尘暴…才让我真正的明白治沙的意义。”王大叔的声音突然哽住,端起茶杯连喝了两三口,喉结剧烈的滚动着。
苏尘他们也听出了这话中的含义,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王大叔这般的失态。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凝重起来,外面的风似乎也吹的更猛烈了几分,沙粒击打窗户的声音犹如雨点一样。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的风特别的大,父亲带着我们去新治理的沙区加固草方格,天色突然暗了下来、远处的沙墙有如海啸一样压了过来。”
“父亲让我们几个小孩子赶紧往最近的地窝子跑,而他却带着其他人往反方向冲他们要去救那些刚运进来的麦草、沙柳、梭梭苗!”
王大叔的声音变得越发的低沉,“父亲和那些叔叔们在沙尘暴中努力的抢救着物资,后来…后来我们在三公里外的沙窝里找到他们时,十三个人手拉着手将那些物资护在身下。”
气氛瞬间凝固!
林小鱼捂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连苏尘三人也都握紧了拳头。
“王大叔、不好意思让你回想起这段悲痛的过往。”苏尘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
听到这话的王大叔却是一愣,看到林小鱼以及其他人的反应,顿时就明白了过来,苏尘他们这是误会了他的话。
“咳咳那个…那个我父亲和那十几位叔叔没死。”
嗯?
苏尘四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王大叔,眼中满是错愕,尤其林小鱼,那眼泪都顺着脸颊流下,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啊?没…没死?”苏岩结结巴巴的说道,但他立马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是说、大叔你父亲他们都还在?”
王大叔也被苏岩的反应给逗笑了,“是啊,都还活着呢!当时确实受了不轻的伤,尤其是我父亲和几个叔叔被沙子埋的差点窒息,幸好我们当时及时的找到他们,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我爸他们在医院躺了将近一个月,才回到了治沙一线,凭借着当时抢救下来的那一批物资,保住了新治理的沙区,第二年那片区域就长出了不少的梭梭树和沙柳。”
他的语气中带着自豪,那抹绿色是他父亲那一辈用命拼搏出来的!
苏尘呼出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忍不住笑道:“刚才王大叔你那个语气,还以为…”
“以为他们牺牲了?”王大叔摇摇头,目光坚定,“治沙人没有那么容易倒下!我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和沙漠斗到底。”
“我父亲和最早那一批叔叔们,现在依旧还奋斗在治沙的第一线,就连我儿子大学毕业后、也回到了家乡扛起了治沙的重担。”
“真了不起…”陈飞忍不住感叹,“这是几代人的奋斗史啊!”
王大叔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光芒,“是啊,我父亲那一代是在用命去拼,我们这一代人是用汗水去浇灌,而现实…”
“有着更多的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愿意去了解,参与治沙,那就是希望!”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让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大沙漠重新变成绿色!”
苏尘四人对视了一眼,重重的点了点头,齐声说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时…服务区餐厅的服务员将苏尘他们点的菜端了上来,那诱人的香气、让本就饥饿的五人更是馋得不行。
刚才沉重的氛围顿时就被他们抛到了脑后,现在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
苏尘招呼王大叔,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一开始王大叔还有些扭捏,经过苏尘一番言语后,也坦然了。
一桌人边吃边聊着天,时不时还有几道笑声响起,正是王大叔给他们分享的一些治沙时、遇见的趣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