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根生从京城饭店结束工作。
骑着二八大杠往回走。
姚炳易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他。
该吃吃,该喝喝。
轻而易举就按死一只对自己龇牙咧嘴的小泰迪,唐根生也没什么开心。
一切照旧。
二八大杠驶过宽街路口。
唐根生没有先回家。
他准备去一趟东直门北小街,看看嫂嫂秦青。
唐根生可是知道康素萍和张经兴这两口子心比较脏。
死过人的里屋他们自己不敢住,让秦青一个小姑娘去。
还美其名曰‘懒得搬’。
要是当初死人的是外间屋呢?
自己的女人自己心疼。
唐根生要过去看看秦青的精神状态。
并且,顺带说一说五叔安排工作的事情。
别再跟嫂子林静那边似的,迟到一步。
羊管胡同,东厢房。
唐根生到的时候,各家各户都吃过饭了。
午饭没有家里的顶梁柱,大多都是将就一下,不像一早一晚那般隆重。
唐根生进了院子,没遇到几个人。
掀开棉帘子进屋。
第一瞬间,唐根生便闻到了一股死气。
嗯,也不应该这么描述。
或许叫做‘老人气’比较妥帖些。
张经兴确实老了。
得了中风的病,一条命就算去了一半。
再加上病患导致的心气消弭。
一直寄予厚望的大儿子意外身亡。
老二的态度不要太梳理……
压垮小老头的,何止一根稻草。
外间屋很冷清。
炉子的火势不旺,跟炕上倚着被窝的张经兴情况比较类似。
风烛残年之感。
康素萍没在家,屋里也没听到张东帆的动静。
“啊……啊……喇喇?”
张经兴斜着眼努力往门口看,大着舌头在说话。
唐根生皱眉。
没听出张经兴说什么,但很显然是在跟自己打招呼。
象征性的‘嗯’了一声,点点头。
目光巡视了一周,迈步往里间屋门口走去,伸手直接推门。
唐根生和秦青没有什么避讳的。
当着外人面,唐根生或许还要矜持一下,遮掩遮掩。
可只是一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张经兴,唐根生懒得表演。
屋门咯吱一声被推开。
迎上正伸手打算拽门出来的嫂嫂秦青。
刚刚可能在炕上躺着,听到动静才起身出屋。
发梢有点乱,眸子还有着睡意没有消散。
唐根生没有让开。
一步迈进,并且随手把屋门又重新带上。
把自己关进了屋内。
朝着站定的嫂嫂张开了怀抱。
秦青下意识咬下唇,迟疑不足半秒钟,就轻轻靠了过来。
唐根生只感觉有下巴顶在自己的肩头,腰被狠狠抱住。
并没有瞧见秦青嘴角露出的笑意。
当一个女孩子,闭上眸子,笑着投入男生的怀抱。
也就代表着她已经为他彻底敞开了心扉。
唐根生双手从秦青腰间往下滑。
秦青下意识踮起脚尖。
怕他拿捏的不舒服。
顶在唐根生肩头的下巴,成了担在肩上,也更舒服了。
这就叫‘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
一夜未见,分外想念。
虽然外间屋炕上还有个‘外人’。
但顶多算半个。
虽然现在不是在黑芝麻胡同24号院西跨院。
虽然现在不是晚上。
唐根生和秦青见面的流程还是要走一走的。
先抱一抱。
抱过之后,再亲一亲。
倾其所有,触底缠绵。
外间屋小老头目眦欲裂,气的直哼哼。
他不在意秦青给不给张康来守寡。
他在意的,是老二的肆无忌惮。
他怎么敢?
他竟然敢?
老子还在外面呢。
他怎么能如此的不遮不掩。
大白天的不敲门就去了大儿媳妇屋……
张经兴侧着耳朵努力听。
可啥也听不见。
半个能用上劲儿的身子不断的动弹,拳头砸在褥子上,跟砸在棉花上并无二致。
没一点作用。
干涉不了屋内的任何行为。
直到里面的当事人,自己结束了会晤流程。
唐根生把双手从秦青裤子后腰抽出来。
换了另外一双脸颊捧起。
在嘟起的可可爱爱嘴唇上印了两下。
当做流程结束的句号。
秦青有微微喘息。
一夜不见,刮目相看。
嫂嫂难道昨夜偷偷总结了经验?
亲了二分多钟,愣是没有倒不过气来。
进步颇大。
唐根生喜欢嫂嫂秦青这种懂得复习,又明显会自动预习的好学生。
吧唧。
忍不住又奖励了她一下。
“你中午吃了吗?我去给你热饭。”
秦青将发梢挽到耳后,说道。
是陈述句,不是问句。
张经兴心哀莫大于心死。
多年的积蓄被儿子拿走,自己因此患病中风失去了工作能力。
以后的日子不知如何是好。
康素萍也忧心忡忡。
一方面,不为人知的事情必须要搁置,不能再有任何动静。
也就没了切实可控的经济来源。
另一方面,家庭的打击已然如此,张家出了这档子事儿,不想站在风头浪尖也不可能。
聚光灯下显然更加危险。
生活品质自然肉眼可见的归于现实。
苦日子,康素萍不是不能过,但如果让她一直这么煎熬,她也受不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张家老两口从昨天开始,便有意识的准备消减生活开支。
午饭很潦草。
秦青多吃半个窝头都被康素萍赠了一枚慷慨的白眼。
秦青自己能忍。
不想让自己吃,自己就忍着不吃。
但绝不会省在唐根生身上。
那是自家男人。
有好的就不提供差的。
秦青遇着唐根生,公公爹的喜好也好,恶婆婆的计较也罢,统统抛之脑后。
“不用,我吃过了。你呢?中午吃的什么?”
“蒸的二合面窝头,还有咸菜。”
有一份炖白菜,那是公公爹的病号餐。
唐根生微微皱眉。
“怎么这么节省?”
住院费是自己掏的,最后出院自己没去,没花完的钱退回,也肯定被继母康素萍拿了。
这么艰苦,做给谁看呢?
唐根生并不知道家里没钱。
张康来拿走张经兴半辈子积蓄这档子事儿,康素萍怎么会跟别人说?
便是秦青亲眼目睹了公爹张经兴摔倒。
也只是猜测丢钱。
而不是丢了所有的钱。
正常人谁会想得到呢。
“我帮你找了个帮宾馆洗床单被罩的工作,以后去蓑衣胡同那边上工……”
唐根生摸了摸秦青的脸颊。
中午饭吃这么差,哪有营养可言。
怪心疼的。
马甲线可千万别饿没喽。
……
高德军一早就去了菜市场。
蔬菜肯定是不用想。
但早一波的新鲜猪肉,运气好能买到三指膘的大肉片子。
想到昨个儿瞧见师父干瘦干瘦的身板儿,高德军就很心疼。
倒不是师父缺衣少食。
他级别比高德军要高的多,福利待遇也好。
只是师父自己主动背起的责任太多,再多的钱也顾不过来那么多战友留下的家庭。
心里念叨着,高德军又顺路买了两份熟食。
路过一个军人服务社,又自掏腰包买了两瓶酒,打了三两油。
没凑够票,不然就打半斤了。
公安部门也都是军人转业,搞物资配额的渠道,还是有一些的。
老京城东单附近的俗谚有三坑四庙南衣袍之说。
高德军师父郑成发家,便住在三坑中的象鼻子中坑春雨小学隔壁,接近南边胡同口。
春雨小学原来是清朝正白旗官家学堂,已经有百年历史了。
高德军来到小院门口。
锁车,拎兜,进了院子。
“师父,您在家呢?”
高德军意外看到了正挽着袖子在大盆里就着搓衣板忙活的师父。
昨个儿才发现阎大成的尸体,案子怎么也不可能当晚就告破吧?
案子在手,以师父的脾性和工作性质,停休、连轴转才正常。
别说就一晚上,真忙起来,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不着家也是常态。
往常有案子的时候,师父他们都是住集体宿舍。
难得回来一次。
“回来换身衣裳,晚上还得继续拐弯。”
郑成发头也不抬,一边洗外罩衣,一边回应。
所谓‘拐弯’,是公安机关排班的行内话。
指的是晚上10点到半夜。
这年头的公安机关工作时间其实很固定。
排的都是四个班‘连轴转’。
所谓四个班,便是‘三个单元一拐弯’。
上午、下午各一个单元,晚饭后到10点一个单元,10点后继续工作,拐弯,是指要熬夜。
从今天到明天凌晨,称作‘拐弯’。
高德军觉得,师父昨个儿让自己过来看的,不一定便是师娘。
或许他这趟回来,也是专程等自己呢。
莫名有点期待了呢。
高德军可是知道师父能力的。
兴许这案子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其中。
师父不方便跟太多人讲,所以秘密把自己叫回来……
嗯,高德军是一个很容易多想、细想的脑补达人。
在脑补钻牛角尖这一趴,他无敌了。
高德军把东西拿进屋交给师娘,然后从门后拎了个马扎,来到院子里陪着师父。
“说说昨天的案子吧。”
郑成发自然而然的开始了话题。
果不其然。
高德军心里嘀咕了一声,开始一点点讲解自己的推理和行动。
这是从很早很早起就有的习惯了。
师父会逐一分析自己的思路和推理方向,帮着简化、纠正,并且查遗补缺。
高德军很快便说到了三案并做一案。
“还不错,不过推理不够,只能说运气好,小杨家胡同的案子,除了时间,还有其他信息可以当做并案的理由。”
郑成发点点头,解析了一句,又示意高德军继续。
“……所以,我觉得这里面肯定还有某件能够关联他们的事情……”
高德军讲完自己截止到昨晚最后被‘赶走’前的所有内容,包括推论。
郑成发把衣服一头递给高德军,两人默契配合拧干。
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就这点好,说话不怕被偷听。
也就是郑成发接手了高德军经办的这起案件。
不然,涉及到案子内容,高德军也不会毫不避讳的随问随答。
别说是师父,亲爹也不行。
倒了大盆里最后的污水。
师徒二人进屋。
屋内,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三个盘子。
一盘子油炸花生米,两盘子切好的熟食。
“不错,还知道弄点我爱吃的猪肉头。”
“师父爱吃啥,我怎么能忘。”
高德军舔着脸硬说。
明明是他师娘最爱吃的呀。
买的时候压根没考虑师父这一茬儿。
当时都不以为他会在家。
“来,坐吧,咱先喝着,小四儿估计还得再一阵子才能过来。”
小四儿就是郑成发带的徒弟里排行第四的张勇。
昨个儿在屋外憋笑的那个。
“老四连轴了两个班吗?”
高德军诧异。
有必要这么拼吗?
拐弯加一个上午班?
“昨晚就追出城去了,这会儿还没来,估计是有漏网之鱼。”
高德军看着师父,没有接话茬。
他不太明白。
听师父话里意思是有行动,但这行动跟阎大成这案子有关?
如果没有,他问就是逾越。
如果有,他不问师父估计也会说。
“刚刚你不是说有个事情将三个案子连贯起来吗?”
郑成发看着高德军倒完酒,才是说起。
“南城有个赌档。阎大成、郭大撇子、刘利昆和张康来,都是那里的常客。”
在郑成发的了解和追问中,刘利昆和张康来是他们搜刮的目标。
而中间牵线搭桥的,便是阎大成。
郭大撇子在这里面,充当的是专业赌徒。
还是个看上张康来媳妇的赌徒。
这些,在昨晚赌档抓捕行动之前,便已经打探清楚了的。
“赌徒?”
高德军确实没有想到:“那小杨家胡同……?”
“据我推断,应该是赌档的东家,或者……上级。”
郑成发想了想,讲道:“这也是我的推论,等小四儿回来,或许就有答案了。”
高德军这次倒是不意外。
他昨天发现了阎大成兜里那个革皮本的纸张。
记录的那些名字,明显不是散兵游勇。
意思代表着什么,也不言而喻。
郑成发举杯,高德军也急忙举杯跟上。
喝一口酒,夹一口菜。
让油汪汪的卤味在口腔里充分展现其美味特色。
下一个话题,便从案件本身,来到了某个具体人物身上。
“作为张康来的弟弟,又是阎大成、刘利昆的邻居,你对唐根生这个人,有什么推理和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