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根生今天过得很圆满。
中午回到家的浅尝辄止，傍晚蓑衣胡同后罩房二楼的酣畅淋漓。
给五叔做了一顿晚饭，临末了还带走了一饭盒剩菜。
送软塌塌的嫂嫂秦青回羊管胡同，就又能充一次‘大孝子’。
哪怕饭盒里是清汤寡水，可也有油腥味呀。
要知道现在买食用油也是限量管控的，好多人家都是拿筷子沾锅煮菜呢。
只不过时间有点晚。
早就过了晚饭的点。
不怕，留一宿赶明儿当早饭呗。
倒是嫂嫂秦青不用吃那些剩菜汤水。
“明天一早过来吃饭。”
唐根生支下自行车，进院的时候，又再次叮嘱了秦青。
秦青默默点头。
就说明儿轮到她去给工人做早饭，很容易就能搪塞过去。
秦青才工作两天，就已经很喜欢这份工作了。
主要是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离开这个家。
就有了更多跟唐根生蜜里调油的机会。
秦青可爱死这种两个人坦诚相对，一起拼搏努力的活动了呢。
恨不能早早就跟小叔叔这般没羞没臊。
总觉得之前的那几个月，实在是荒废美好时光。
绕过影壁墙，看着前面大踏步进垂花门的唐根生的背影。
秦青忍不住右手背往后面摸，在自己屁股蛋子上狠狠贴了一下。
他说就喜欢自己这么翘，还让自己努力下腰……
好喜欢。
好想……还要。
秦青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东厢房北侧自个家门口。
公公不知真假的咳咳。
小弟张东帆的吵闹和婆婆的哄劝。
张东帆每一次上床睡觉都跟炸了毛的刺猬似的，各种不舒坦，各种不如意。
每一回，都无异于一场战争。
过去是秦青帮把手，现在基本就是婆婆一人操持。
感觉婆婆就这一小段时间扛下来，都有些苍老了。
秦青掀开棉帘子进屋。
将站在屋外跟邻居耿叔抽上烟的唐根生留在屋外。
秦青兰心蕙质，虽然话不多，也没有太多表现自我的机会，可她心里明白着呢。
唐根生每次过来最好都能大张旗鼓，让街坊邻居都能看到。
进了屋，关上门，反倒更随意自在。
纯粹是积攒街坊邻居给的好口碑，公公婆婆之前对他那种情况，只是不管他们而不是落井下石就算良善了。
秦青放下棉帘子的时候看到了刘大爷从屋里探出头来。
转身进屋，落下棉帘子，还听到唐根生热情熟络的招呼刘大爷来抽一根。
嘴角便不由的挂起了一抹笑。
抬头。
公公爹靠在床头，倚着已经撤掉半截高度的棉被，撤掉的被褥是张东帆的被窝褥子，已经展开了。
张经兴扭着脖子，嘴角有些歪斜，但眼神很是生动。
如果换做他生病之前，换做当初仨儿子齐聚同一屋檐下的那会儿。
必然早就破口大骂，甚至要动手打人了。
现在呢？
也不过是瞪瞪眼，喘喘粗气罢了。
秦青歪了歪头，眼神飘向了右上方。
她在思索。
唐根生是怎么描述此刻的公公爹来着？
哦，对了。
是无能狂怒。
还真是贴切呢。
秦青现在觉得唐根生说什么都是对的。
唐根生说啥她都信。
全世界没有比唐根生更好的人了。
所有对唐根生不好的人，秦青都会恨，会厌恶。
“小青，快来帮忙，你弟弟非闹着不睡觉……”
秦青叹了口气。
“婆婆，不听话你打他两下，教训教训就听话了。”
秦青话音落地，屋里陡然静了两秒钟。
空气都有短暂的抽离感。
站在炕沿儿伸着胳膊往里面够的婆婆康素萍；
光着膀子穿着一个小四角裤衩站在被窝上吵闹蹦跳的弟弟张东帆；
还有前一秒还恶狠狠的瞪人，下一秒就露出错愕又迷惑眼神的公公爹张经兴……
齐齐看向秦青。
“妈，我明早还要去厂里给领导做早饭，得早点睡。”
秦青平淡的说完，扭身去了里间屋。
看似平淡，实则内心紧绷着呢。
要不是外面院子里有唐根生，他的存在给了秦青无限的勇气。
属实不可能说自己的观点，撂这种狠话。
一时间。
屋子里竟诡异的陷入了平和与安宁。
康素萍没有够着躲着她的张东帆。
而张东帆却自己蹲下去，下意识钻进了被窝。
兴许是感受到屋子里气压不对付。
小孩子都是敏感的。
刘家明和张东帆虽然差着辈儿，可都是同龄人。
唐根生用两根华子加深了自己‘父虽不慈但子却大孝’的刻板印象后，跟耿邵兵耿叔和刘大爷告辞，进了屋。
“这是怎么了？”
唐根生微微皱眉。
眼神平静的扫过张经兴，看向继母康素萍。
“根生过来啦。”
康素萍脸上笑容有些僵硬，像是硬挤出来的四不像。
打着没营养的招呼，走过来打算给唐根生倒杯水。
“下午冷庄子有个活，带回了点饭菜，你们明天加点白菜炖了吃吧。”
有这份菜，张家三口明天只需要一棵白菜和少许盐粒子，就能美美吃上一顿有油水的硬饭。
康素萍接过饭盒，迟疑了两秒钟，或许是在考虑如何措辞吧。
说感谢怕惹恼了炕上的张经兴。
可什么都不说，又怕唐根生凉了心，以后啥也不往家里拿。
康素萍现在是真的感受到生活的捉襟见肘了。
家里实在没仨瓜俩枣。
她自己还有点金银首饰存货。
但外面风声太紧，她不敢拿出来兑换，更不敢去找人……
再加上伺候人的差事、料理皮孩子的糟心。
真的身心俱疲。
吃喝用度方面如果说还能坚持忍耐，可另一方面的流言蜚语，却让康素萍心头凌然。
人气。
张家没了有用的男人，吵架都没了底气。
为什么这个年代的人都重男轻女？
还不是因为邻里如果闹了琐碎矛盾，家中有壮年更有底气，不怕动手嘛。
现在张家没了这个底气。
一个瘫在床上的糟老头，自己下炕都费劲。
一个还没长大，顽皮捣蛋一点也不顶用。
只有唐根生时不时过来，让外人还能看到张家有壮年男丁。
还是管这个家的。
“你把里面的饭菜折出来，饭盒我还得拿走。”
唐根生可没心思等康素萍琢磨怎么破冰。
跟着一屋子人不说话也没关系。
唐根生转头瞥了炕上张经兴一眼，眼珠一转，干脆朝着里间屋房门走去。
推门。
发现没插上。
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康素萍正在橱柜前拿碗，下意识转头。
她的位置斜斜的，刚好能看到里间屋炕沿儿的东北角方向。
秦青上身连毛衣都没穿，只穿了粉色的秋衣。
衣服有点修身，尤其是胸膛。
绷的很近，弧线就跟没穿没两样。
可就是这样的情况，秦青转身往门口看的表情却也被康素萍捕捉到了。
没有慌张，或许抬头一瞬间有过，但看到是唐根生，慌张就消失了。
屋门关闭的最后一瞬，康素萍甚至看到了秦青脸上出现了笑。
那是一种怎样的笑容呢？
康素萍愣在橱柜前，久久没有动静。
她翻涌着记忆，感觉好像自己从没见过秦青像刚才那般笑。
一点都不假。
让她看到了一抹叫做惊艳的美。
打开饭盒。
里面是浓稠的红烧汤汁，五六块菜疙瘩裹在汤汁里，不知道是什么。
但汤汁味道很浓郁，泡馒头吃也会很有食欲。
康素萍将其全部倒入碗里，想了想，又舀了半瓢水折进饭盒里，晃荡了几下。
倒进另一个碗中。
反正明天加了白菜也得倒水，饭盒挂壁的汤汁就别浪费了。
换做过去，康素萍岂会考虑这些。
都是形势所迫，被生活逼得。
“咳咳！咳咳！”
康素萍转过头看向里面。
张经兴气急攻心，咳咳的厉害，胸前的方巾上甚至看到咳出了一丝血渍。
康素萍皱眉。
担心张经兴真不至于，再多的同乡情谊和夫妻感情，在这短短时日的操劳和压力之下，也荡然无存了。
康素萍本就不是真心跟张经兴过日子。
张经兴与她，更多的是一种挡箭牌的作用。
张经兴的过往，更容易对康素萍进行保护。
起初或许还想着通过张经兴接触并利用某些关系网。
后来真正在一起，努力有了孩子坐实关系后，却发现一切徒劳。
便将目标从张经兴本人，转移到了唐根生身上……
现在，张经兴这个挡箭牌偏瘫了，还得让康素萍伺候。
碍于风评和街坊邻居的关注，康素萍只能硬受。
只是对张经兴不比对张东帆，更像是虚与委蛇。
康素萍默默叹了一声，往炕头走去。
给张经兴顺顺气，擦掉他嘴角的沫和血渍。
走了两步，康素萍陡然停住脚步。
她甚至有很明显的侧耳倾听的姿势……
里间屋，有女人的轻哼喘息。
康素萍可太知道个中滋味了。
她是过来人。
正值如狼似虎的年纪呢。
年龄越是接近‘虎’，越接近坐地、吸土。
听了一会儿，不仅醒悟了里间屋究竟在干啥，更有些自身坐不住的反应。
“咳咳。”
又听到张经兴的咳咳声。
康素萍再次迈步，抬头看向张经兴的眼神多了点幽怨。
偏瘫的张经兴心头一凌。
他果然没听错。
里间屋里那对狗男女！
竟然敢当着大家伙的面，行那苟且之事！
简直，简直……
咳咳咳咳！
张经兴一阵上气不接下气。
康素萍心底暗自咒骂了一句：“废物！”
还是走上前，帮他顺气，再捏着张经兴胸膛前铺着的方巾，将掖在脖颈下的角抽出来。
掐着兰花指，捏着没有沾染口水和血渍的地方将方巾叠了两层，才忍着厌恶拿起，在张经兴嘴上胡乱抹了两把。
张经兴呼呼喘着粗气，努力的仰起头，看着康素萍眼神终于与他对视。
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康素萍心中一惊。
手底下立马轻了点，徐徐开口：“别急，别急，哪有过不去的日子啊，以后就咱俩相依为命了，看开点吧……”
像是宽慰自己，又像是隐含着威胁之意。
这两口子……
张经兴指定是知道康素萍点什么。
不然又怎么会在偏瘫的情况下，还敢这么硬气的怼康素萍呢？
互相牵制，又互相要挟的两口子。
复杂的让人脑仁疼。
还好唐根生压根不在意外间屋的事儿。
他忙于安抚秦青。
看她娇羞又忍着克制的小表情，逗弄她的情绪就很浓烈。
结果一不小心没刹住车。
秦青仰躺在炕头，一波三折中，为了不发出怪异的声音，竟然选择咬住了自己的左手……
唐根生从里间屋出来的时候，张经兴也被康素萍服侍着躺进了被窝。
唐根生拿起橱柜上的饭盒塞进网兜，出门的时候，继母康素萍跟着送了出来。
夜老了，幕很下垂。
大杂院里一片寂静，前院亮灯的，竟然只有张家一户。
西北风经过垂花门时发出轻微的呼啸声。
“根生，家里没钱了。”
康素萍在垂花门和影壁墙之间，拽住了唐根生的胳膊。
唐根生看了看手臂上的继母的手，又看了看她晦暗不明的眼神和表情，轻声笑了笑。
“萍姨，你觉得多少合适？”
两人心知肚明。
唐根生明白康素萍为什么敢理直气壮的朝自己要钱。
上次没有要，之前那么多次都没有要，这一回，不仅要了，还要的理直气壮。
康素萍偷偷松了一口气。
唐根生既然这么反问，就说明面前这小子上道。
鱼死网破对谁都不好。
“10块。”
康素萍是想要五块的，但看到唐根生游刃有余的表情，下意识就翻了番。
唐根生摇摇头：“我给你20块，就一个要求……”
康素萍想了十来秒，点头。
“算上秦青工资当家用的那部分，一个月也有30多块钱的生活费，够你们生活了，所以，答应的事情就不要反悔。”
“你不怕我们拉你一起下来？”
康素萍送唐根生来到院门口。
院门已经插上了，唐根生出去后，康素萍还得继续负责再把院门关上。
站在院门口台阶上，康素萍忍不住又问。
这种事，唐根生完全可以在黑芝麻胡同做，没必要在张经兴和她的眼皮子底下暴露。
康素萍有些不解。
“萍姨，你不会以为真拿到把柄了吧？你觉得真要闹大了，秦青是向着你们，还是向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