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财帛动人心,辽东寇边
刘思礼被两个太监拖了出去,
但他力道极大,又加上两个侍卫,这才勉强将他拖出太子府。
刚到门口,一辆低调内敛的马车缓缓停下,
一个小脑袋顶着地主帽探了出来,唇红齿白,十分可爱。
他眼睛滴溜溜一转,看着眼前一幕,面露好奇。
“三殿下,三殿下!”
“救救老臣,太子殿下要将老臣赶出去啊!”
刘思礼见到这个小脑袋,连忙大喊,挣扎得更厉害了。
朱允熥整个身子探出马车,扑面而来的冷风让他微微打了个哆嗦。
他看着正在大喊大叫的老头,认出这是商行最大的管事。
朱允熥看了看自己手中抓着的蜜饯和一个风车,
像是个小大人一样站在车夫位置,说道:
“刘大人,这是父亲下的命令,我可不敢放你走。”
“殿下!您忘了吗?
昨日老臣还给了您十两银子做压岁钱!”刘思礼放声大喊。
朱允熥的脸色微微一僵,小脸闪过一丝尴尬,
连忙用手捂住右侧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藏着十张宝钞。
刘思礼又要大喊,朱允熥连忙挥舞着小手:
“放开放开,刘大人都被打成这样了,想来父亲也会网开一面的。”
听闻此言,架着刘思礼的两个侍卫面面相觑。
一旁的太监倒是连忙喊道:
“愣着干什么啊,没听三殿下都发话了,放开!”
侍卫们这才松手,刘思礼挣扎着钻了出来,动作十分灵活。
他扑腾扑腾身子,向着马车走去,
但身上散发出的异味却让朱允熥屏住呼吸,用手捂住了鼻子。
然而刘思礼并未停下,只见他用身子遮挡住身后四人,
手掌一抹,从袖口掏出一个大大的红包,上面还印着一个“福”字。
朱允熥看到红包,眼睛亮了起来,小脸上闪过激动和渴望。
刘思礼不动声色地将红包塞了过去,同时大喊道:
“三殿下啊,您来得及时,要不然老臣可就要丢大脸了。”
朱允熥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两只小手抓着大红包,连忙往袖子里塞,
但红包太大,有些塞不进去,急得他小脸通红。
“怀里!”刘思礼低声提醒。
朱允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红包塞进怀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长舒了一口气,红润的脸颊一下子变得如常,
只是眯起的眼睛暴露了心中的喜悦——又有钱了!
“刘大人,今日是大喜日子,怎么还不回家歇息?”朱允熥正色说道。
“老臣也想回家啊,衙门和商行事务太多,老臣又整日被人打。
儿子女儿都在老家,老臣孤苦伶仃一人在京城心里苦啊。
老臣想辞官回家,但太子殿下不允。
三殿下,老臣恳请您与太子殿下求求情,
放老臣回家颐养天年,与家人团聚。”
刘思礼哀号着说道。
朱允熥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他见过不少大人,但好像没有哪位大人像刘大人这般不讲体面。
一阵支支吾吾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刘大人先回去歇息吧,我会去替你求情的。”
“多谢殿下!”
刘思礼感激涕零,又拉着朱允熥叨叨了将近半刻钟,才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朱允熥站在太子府门前,学着那些大人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
甚至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煞有其事地说道:
“做官辛苦啊”
“殿下,还是快些入府吧,外边凉。”大太监说道。
朱允熥看向大太监,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将手中的风车递了过去:
“给你,今日是过年,沾沾喜气。”
大太监一愣,干枯的五官一下子挤在一起,
鼻子忽然有些发酸,连忙笑着上前蹲下身:
“多谢殿下,老奴高兴啊.”
“嗯,带我去见父亲吧”朱允熥说道。
“是”
大太监紧紧握着风车上的木棍,
时不时看向风车上那个转动的福字,
笑容连连,喜不自胜。
书房内,太子朱标正看着从北平送来的文书,其中主要记载着筹粮之事:
[臣曲嘉瑞谨奏:
窃闻北平商贾响应朝廷号召,踊跃筹粮。
其商贾刘怀浦、卢忆柳等人慷慨捐粮一万石,厥功至伟。
此诚急公好义之举,足彰其忠君爱国之心。
臣谨据实奏闻,伏乞圣鉴。]
看到上面的两个名字,朱标眉头紧皱,觉得有些熟悉,
但仔细一想,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心中猜测,这两人应当是朝堂大臣的亲戚朋友,
否则一个商贾无论如何也入不了他的眼。
“父亲,父亲”
这时,清脆且娇憨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听到声音,朱标脸色一下子变得柔和,看向房门。
房门很快打开,一身华贵服饰、戴着地主帽的朱允熥急匆匆跑了过来。
他十多岁的年纪,正是淘气的时候,跑进来时还一蹦一跳。
“慢点跑,要稳重。”
太子朱标从一旁拉过一个椅子,放在桌旁,同时提醒道。
朱允熥却不管不顾,依旧保持着原本的速度,冲到桌案前,
从背后掏出一个风车递给朱标:
“父亲,给您”
见到风车,朱标笑了起来,又瞥了一眼太监手中的风车,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从哪弄的风车?”
“应天商行发的,一钱银子,就可以拿一个风车。”朱允熥脆生生回答。
“允熥了多少钱?”
“五钱,孩儿还有三个风车,
是给皇爷爷、姨娘和允炆哥哥的。”朱允熥回答道。
朱标笑容更加灿烂,
身上疲惫似乎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他看来,家庭和睦、兄弟情深,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好好好,爹收下了,明日给你一个大红包。”朱标说道。
朱允熥听后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多谢父亲!”
说完,他迈着小步子,来到朱标身旁坐下,小声说道:
“刚刚孩儿在门口见到刘大人了,他也给了孩儿一个红包。”
朱允熥没有隐瞒,将红包从怀中掏了出来。
红包鼓鼓囊囊的,应该不少于十两。
“哦?他还随身带着红包?”朱标问道。
朱允熥脸蛋红红的,不停点头:
“他还请孩儿向父亲您求情,希望能放刘大人告老还乡。”
朱标听闻此言,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刘思礼”
“父亲,孩儿听闻刘大人过得很惨,为何您不放他归家呢?”
朱允熥露出几分犹豫,小手挠了挠头,
“孩儿觉得,刘大人如此模样,有损朝廷威信。”
听闻此言,原本乐呵呵站在书桌旁的大太监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
来到房门口静静站定,隐晦地打了一个手势,
侍卫顿时意会,盯着四周,任何人不得靠近。
朱标笑着摸了摸朱允熥的脑袋:
“允熥啊,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
刘大人如此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父亲暂时还无法与你明说。”
“这样子啊.”
朱允熥眨了眨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那等孩儿再长大一些,父亲再告诉孩儿好了,
不过说不定到了那时,孩儿自己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
朱标畅快地笑了起来,有一种儿子长大了的喜悦。
“允熥啊,为父今日只告诉你一件事。”
朱允熥坐直身子,面露郑重。
“财帛动人心,这世上没有人不喜欢钱,
而手中一旦有了太多钱,必会遭人记恨,遭旁人觊觎。”
“那就将钱都放在朝廷手中好了。”朱允熥脆生生开口。
“朝廷也是如此,
你看,户部每年刚刚有了结余,各地总会生出一些事端,
要么是匪患,要么是遭灾,再就是兴修水利以及城池,
这钱啊.无论如何也攒不下。
既然钱总是要,那不如主动去,
至少在哪里朝廷说了算。”
说完之后,朱标笑着摇了摇头:
“有些说远了,此等事情可能要等你再大一些,才能了解。”
朱允熥若有所思,只觉得脑袋里一团糨糊:
“父亲,宋师傅总是说,国朝大事,在戎在祀,那钱粮呢?”
“不论是打仗还是兴礼仪大事,钱财都必不可少。
一旦少了钱粮,朝廷就会失去对地方的控制,
日后若是你来操持国朝大事,
你要如你皇爷爷一般,一手抓军事,一手抓钱粮,如此.天下必然安定。”
朱标说道。
屋内气氛陡然一变。
站在门口的大太监脸色愈发严肃,
只觉得嘴唇都有些干涩,心跳都猛地加快。
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国朝大事?”
朱允熥猛地瞪大眼睛,抓紧了手中红包,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
“孩儿可不想这么累。”
朱标额头涌出阵阵黑线:“宋纳就是这么教你的?”
“不关宋师傅的事,是孩儿见皇爷爷与父亲太累了。”
朱允熥有些失落地低下脑袋,手掌抓着红包乱转:
“今日是过年,应天商行有好多人,
大多是一家人去逛.孩儿只是自己。”
朱标愣在当场,视线瞥了一眼桌上的诸多文书,
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心中涌出一阵愧疚:
“允熥啊,这是出身皇家的责任,
也是身为男儿的责任,等你长大后便懂了。”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自书房外响起,
一名红衣太监匆匆跑了过来。
站在门口的大太监目光陡然间锐利起来,猛地上前一步,表情似笑非笑:
“胡公公,作甚?”
那名公公定在门口,拜了拜:
“王公公,陛下急诏太子殿下入宫。”
大太监脸色微变:
“咱家知道了。”
大明皇城,如同城中人家一般,挂满了大红灯笼,
大门以及城墙上贴着对联福字,
就连宫中的侍女太监都穿上了象征着吉祥的红色衣衫。
车驾快速驶入洪武门,朝武英殿而去。
太子朱标坐在马车中,
脸色凝重到了极点,拳头放在膝盖上紧握。
脑海中已经将可能发生之事,通通都想了一遍,
大喜日子,急召入宫,怎么看都不像是好消息。
不多时,武英殿门口,马车停稳。
不等太监安放脚凳,朱标便跳了下来,急匆匆地走向大殿。
进入武英殿,太子一眼就看到了那散落一地的文书奏折,
以及站在殿中的武定侯郭英与左军都督耿忠。
气氛前所未有的凝固,周遭的太监侍女也大气不敢喘。
太子一边走一边看向上首,只见父皇静静坐在那里,双手撑在御案上,脸色平静到了极点。
见此模样,朱标脸色却又严肃了几分,
他知道父皇此时定然是怒火中烧。
“儿臣拜见父皇。”太子站在下首,躬身一拜。
朱元璋没有说话,而是挥了挥手,
身旁大太监就慌张地跑了下来,从地上捡起一封奏疏递了过来:
“殿下。”
朱标接过后马上将其打开,视线在上面一扫,眉头一下子紧皱,猛地用力地将奏疏抓得褶皱。
[臣梅义诚惶诚恐,谨奏为辽东女真寇边事:
今有野人女真部,恃其悍勇,犯我辽东。
于二十六日率众突袭三万卫诸户,烧杀掳掠,无所不为。
我边军虽奋力抵抗,然敌众我寡。
三万卫虽守,然此役,贼寇掠走丁三千余人,牲畜财物不计其数,边民流离失所,哭声震天。
臣守土有责,却未能保境安民,实乃罪该万死。
现整饬残部,加强戒备,以防贼寇再次进犯。
恳请陛下速发援兵,以解辽东之危,救边民于水火。
臣梅义诚惶诚恐,谨昧死以闻。
辽东都指挥使,梅义。]
朱标猛地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左军都督耿忠,目光锐利:
“怎么回事?”
辽东都司归左军都督府管辖统筹,
此刻耿忠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解释。
“说话!精兵还能让野人翻了天?”朱标质问道。
耿忠躬身一拜,额头有着一些冷汗:
“太子殿下.臣,臣定查明此事,为我大明百姓报仇。”
朱标脸色阴沉,出声质问:
“野人女真有这等本事?
是不是有海西女真、建州女真混淆视听?”
在辽东北方,海西女真与建州女真有着明显的部落建制,实力不算强大,但也算不上野人。
而接临三万卫的野人女真.
虽然也以部落过活,但不成建制,整日藏在山里,
一个部落中能有几口铁锅都算是富裕。
这等女真人能寇边辽东?
朱标不信。
“回禀太子殿下,都督府已经派出八百里加急,
严令辽东都司查明此事,并且给此事一个交代。”
耿忠说道。
见问不出什么,太子朱标心中怒火中烧。
他看向上首,躬身一拜:
“父皇,正值新春佳节,本不应动兵,
但野人女真不敬大明,孩儿恳请父皇,
出兵扫荡野人女真,救辽东百姓于水火。”
朱元璋静静坐在长椅之上,眼神平静,声音空洞威严:
“是啊,正值新春,若朝廷传出动兵的消息,百姓恐怕会不高兴。”
“耿忠,此事都督府研判,拿出章程探明真伪。
若此事为真,妥善处置,不得影响北征大事。”朱元璋说道。
耿忠有些诧异地抬起脑袋,眼中闪过错愕。
他觉得自己仿佛听错了,一向对外强硬的陛下,怎么今日突然怀柔起来了。
不过他很快就想起了唐胜宗回京之事,心中警惕.
“臣遵命!”耿忠说道。
“郭英啊,你在辽东许久,与左军都督府一并商议此事。
等过些日子唐胜宗回来,听听他的看法。”
朱元璋说道,说到这,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他在镇时女真不敢妄动,
他一走就出了乱子,看来这辽东少不了他啊。”
郭英拱了拱手,眼神深邃,似是想到了什么.
不多时,郭英与耿忠退了出去,大殿内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父皇,虽然要对北元动兵,但对于辽东女真也不能放任不管,
孩儿觉得,还是出兵讨伐的好。”
朱标一边收拾地上散落的奏疏,一边说道。
“今晚的家宴准备得如何了?”朱元璋问道。
朱标动作一顿,轻声道:
“父皇,此事是二弟在操持。”
朱元璋扯着嘴角笑了笑:“朕忘了。”
朱标拿着诸多文书走了上去,将其整齐地放在御案上。
这时,朱元璋的声音突兀传了过来:
“短短一月,大明各地共三十一处叛乱,
少则几百,多达上万,
现在,一向安稳的女真也出了问题,还被野人掠走了人丁,真是岂有此理啊。”
朱元璋面容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有一种不知名的阴冷,
“陆云逸不是在大宁吗?
标儿写信一封,让他去看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真有寇边之事,不用客气,应杀尽杀。”
朱标顿了顿:
“父亲,明令?”
“密令。”朱元璋说道。
“是,父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