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啪！”
一支冲天花炮划过夜空，程家轩抬起头，看着花炮炸响。
他脸上还带着红晕，微微有些醉态的眼眸，呼出一口寒气，白雾在口中化开。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酒楼，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二楼酒杯交错声。
小年夜，程家整个家族聚餐，林林总总来了一百多人，老的，少的，大家脸上都是充满欢笑声。
程家几个话事人发表了一通激励人心的讲话，引得众人一阵叫好！
众人举杯欢庆，青年俊杰们齐齐举杯痛饮，他们中好些人，都得到了重任。
唯独只剩下独自喝闷酒的程家轩，酒席还未结束，他便独自一人离开了。
程家轩掏出烟，点燃一根，叼在嘴里，摇摇晃晃朝前走着。
寒冷的天气，他似未感受到，甚至因为醉酒，感受到胸口有些燥热，他解开几个扣子，漫无目的朝前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广场上，他抬头一看，便看到银城福山茶交易中心几个大字。
他抬头，就静静看着那几个大字，直到许久，他自嘲似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心中所有的不甘心，突然有些明悟了。
或许，这一切，本来就不属于自己！
当初郭嘉辉找上自己，或许也就是看在自己姓程罢了。
或许，自己是时候该离开了！
离开程家，去远方闯荡，去打拼属于自己的事业！
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我程家轩，必定成为一代商业巨鳄，今天你们看不起我，明天，我让你们高攀不起！
喝多了的程家轩，各种思绪在脑海中蕴量，他摇摇晃晃甩了甩脑袋，朝广场后面的仓库走去。
既然决定离开，那就最后看看自己打下的江山吧！
福山老茶饼的仓库，距离交易中心有八百米左右，这里平时是安保最严格的地方，防火防湿，仓库外围都用两米高的围墙堵死的，四周禁止外人通过，就算是小年，依旧还有一队安保在此巡逻。
程家轩被冷风吹得头脑越发有些晕了，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狂吐。
随着一泻千里，程家轩反而感觉头脑清醒多了，他站起身，看着还有好几百米远的仓库，紧了紧身上的西装，犹豫了一下，最终走了过去!
还未靠近，便被人发现，几个保安拿手电一照，程家轩用手挡了一下灯光，冷着脸喝道。
“干嘛呢，是我！”
待看清是程家轩后，几个保安顿时连忙喊“程总”！
这两个月，程家轩是福山茶交易中心的面子工程，时常出现在各大报刊上，他这个总经理，被龚叔抬得高高的，每天被各种工作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本地员工并不清楚程家和星海国际之间的关系，但是知道给他们发工资的是这位，星海国际工资单上，都有总经理的签字，交易中心的所有财务签字，都是程家轩签的字，大家自然而然得尊敬这位程总！
前两天，交接仓库后，程家只简单清点了一下老茶饼库存，对安保，暂时并没有改变。
这里原先的保安，都是星海国际自己招的，负责人是香江那边的，自从前两天星海国际的人撤走后，只剩下本地保安了，因为年终奖的事，大家对小年加班，并没有什么怨言，反而这些保安对星海国际那是忠心耿耿的。
看到程家轩，众保安，自然很恭敬。
程家轩对这声程总，有些怀念，或许往后，自己再也听不到这个称呼了！
他有些感慨笑着和几人打了一声招呼，说了一声辛苦了，说明自己来意后，保安连忙让开路。
程家轩要了一个手电，独自走进了仓库。
福山老茶饼按着交接的货值应该有二十八亿左右，当然，是按现在的最新价格算的，按放假前的收盘价，十年份的老茶饼已经突破一千九百元了。
二十八亿听上去很多，但是按着现在的价格，其实也就是几百吨而已。
后世那些名茶，动不动就是上万吨的交易量，这几百吨老茶饼，虽然价比黄金，但是数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程家已经有计划在这个仓库后面再征收五百亩土地，准备建第二期仓库，甚至未来的第三期，福山茶种植园的新茶上市后，往后每年都会收存一批进仓库。
程家甚至已经计划放宽年份老茶饼限制了，从十年放宽到五年，等交易中心摸索成熟后，再彻底放开年份限制。
甚至可以把还未上市的福山茶，也拿来交易，国外叫做期货，国内今年也已经引进了期货交易市场。
程家野心很大，计划也很充足，他们之所以这么兴奋，是因为他们抓到了一只真正能下蛋的母鸡，而且还是下金蛋那种！
程家轩进了仓库后，里面一股特殊的茶香味扑面而来。
为了防止失火，仓库里暂时并没有通电，他打开手电，缓缓朝仓库里走去。
干燥、避光、通风，所有的老茶饼全部用干纸和特殊包装，重新成筒打包，为了更好保存。
程家轩手指轻轻抚摸在茶饼上，心中豪情万分。
这些老茶饼原则上，已经是属于那些会员的了，交易中心只是帮忙存蓄罢了。
但是程家轩很清楚，只要这些老茶饼在，那交易中心便可以源源不断钱生钱。
十年份，十二年份，十五年份，二十年份……
越往仓库里面，老茶饼的年份越老，价值也越高。
在一排排老茶饼上抚摸，感受指尖传来的触感，这是金钱的感觉！
程家轩叹了一口气，用手电照了照，看到了仓库里面的镇店之宝，堆积在货架上的三十年份的老茶饼！
他轻轻靠近，用鼻子抵住细细去闻，一股淡淡的清香，在鼻尖环绕！
“这……就是金钱的味道啊！”
程家轩紧闭双眼，陷入陶醉中…
突然，程家轩脑海中一段记忆画面一闪而逝，他猛地睁开眼，有些疑惑地再一次靠近，用鼻子再一次吸了一口。
那股清香越发浓郁，他脑海中某段画面如电影般浮现。
一个月前，他受邀参加了一个福山茶品鉴会，那个品鉴会是一群收购商搞的，他们现在玩不起老茶饼，就搞当季新茶玩。
那群收购商，收购成吨的当季新茶，他们也租建了仓库，用来囤积，等新茶发酵沉淀后，有了年份后，再拿来卖高价。
当时，那种当季的新茶，那股清香味，让他现在还记忆犹深！
正是记忆中那种清香味，一下让他大脑某个G点触动了。
因为！
他现在嗅到的味道，和那天那个味道，好像……一模一样！
这不是扯淡吗？
当季新茶十元一斤，三十年老茶饼如今都两万八一斤了，味道怎么可能是一模一样？
程家轩苦笑摇了摇头，自己这是喝了多少酒，都产生幻觉了！
这一想，头有点晕了！
他脚步虚晃了一下，无奈转身朝外走！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再一次停下！
他鼻子再一次靠近二十年份的老茶饼，依旧还是那股淡淡的清香！
他一边继续朝外面走着，一边闻着，直到到了十年份的老茶饼前，他终于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巴掌声又脆又响，疼痛感瞬间弥漫整个脸颊，脑袋依旧还有点眩晕，但是他此时百分百肯定，自己是清醒的！
尽管有些不愿意相信自己脑海中的猜测，但是此时他心越跳越快。
他伸出手，用颤抖的手，轻轻从新拿起一筒茶饼，撕开第一层包装，露出里面原装的茶饼包装。
看到那很有年代感的纸质包装，让程家轩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是不知为何，他鼻尖那股淡淡的清香始终还在环绕，怎么也忘不了。
他小心翼翼拆开包装，露出里面的黑色茶饼。
他用手电照在茶饼上，很正宗的十年老茶饼，品质很好！
他心终于放下了！
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他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刚准备把老茶饼放回原位，鬼使神差下，拿起那块拆开的老茶饼，放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独有的陈旧茶香让他皱起眉头。
不对！
不是这个味道！
这是正宗的十年老茶饼味道！
但是！
不是他刚刚闻到的清香味！
他拿起手电，看上里面的筒装茶饼，手指微微在上面摩挲，直到伸到最里面，拿出一筒。
再一次撕开包装，当里面的包装露出来那一刻，他眼神微微眯起。
包装看似一样，但是纸张看上去明显像是新的。
他小心翼翼撕开，当露出一抹带着一丝浅绿色的茶饼，他眼睛猛地睁大！
他迫不及待拿起茶饼放到自己鼻尖！
那股熟悉的清香味道，扑鼻而来！
他像是疯了似的，再一次伸手从最里面掏出一筒茶饼，很暴力撕开包装。
里面有些浅绿色的茶饼一目了然！
他还是不死心，大步朝前跑去，跑到二十年份的老茶饼前，伸手从架子最里面掏出一个茶筒，再一次撕开包装！
那该死的浅绿色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艹！！！草！！！草！！！草泥马！！草泥马的星海国际！草泥马的郭家父子！”
程家轩此时脑子像是炸了一样，此时他哪里还不明白！
程家这是被人家玩了一道。
“好一招瞒天过海！好一招掩人耳目！”
尽管脑子里已经被震得嗡嗡的，但是他心中最后一点幻想，还在支撑着他，
他拿起手电，再一次看向三十年份的区域。
他缓缓朝那边走去，可越走，双腿越发有些软了。
终于，他跌倒在地上，整个人大汗淋漓，全身都虚脱了。
人受到难以承受的恐惧和惊吓，身体会脱力，盗汗，心颤，他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加上又喝了酒，额头上的汗水，此时如下雨似的冒了出来。
他脑子里此时只有一个数字！
“二十八亿！”
对，程家核对的货值是二十八亿！
这二十八亿，不代表是程家的，而是代表程家替全国数万会员管理这笔财富。
“完了！完了！全完了！”
程家轩此时已经彻底无法思考，整个人就直挺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手电也被随手扔在一边，他睁着眼，直勾勾看着漆黑的屋顶。
或许是冰冷的地面，开始刺激他的大脑，他逐渐恢复一些思考能力。
他脑海中出现那个夜晚，自己独自走在街头，遇到郭嘉辉，对方邀请自己加入星海国际。
那一幕，深深刻在他脑海中，那张脸上的笑容，逐渐扭曲，变得狰狞恐怖！
“狗屁的总经理，狗屁的百分之二股份，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因为！自己姓程！”
这一切，都是针对程家的局！
“八亿现金收购，突然放假，郭家父子直接消失！”
这一切，早已经算计好了！
程家轩整个人都如一根木头，思维逐渐放空，越想越远，终于，某一刻，一个念头浮现。
要是这事被爆出来，自己要承担什么后果？
脑海中幻想出来的画面，一幕幕浮现。
“被抓，因为总经理的身份，直接背叛死刑，枪毙立即执行！”
胸口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惊得打了一个寒颤，彻底清醒过来！
自己还在干嘛？
难道等着被抓吗？
跑！
必须跑！
跑得越远越好！
程家轩一个激灵爬起，捡起手电，感受额头上全是冷汗，用衣袖连忙擦干。
用手电照了一下整个仓库，深呼吸一口气，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又返回，把之前打开的几筒茶饼藏在最里面，这才小心重新朝外面走去。
走到仓库外面，主动把大门拉上，这才面无表情僵硬把手电递给保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朝外面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随着越走越远，身后的灯光越来越暗，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大步朝外跑去。
他眼中的挣扎一闪而逝！
自己是不是回去告诉父亲他们，这事必须让他们做好准备！
这事要是被人发现，程家……程家就完了！
程家完了！
“哈哈哈哈……！”
不知为何，程家轩突然嘴角莫名的笑了起来，想到那个结局，一种莫名的快感在胸口涌现。
所有人都该死！
此时的程家轩，已经精神有些分裂了，从小到大接受的家族教育告诉他，必须以家族利益为中心。
但是这次家族突然拿走他的股份，又罢免他的总经理职位，让他压抑许久的心，终于扭曲了。
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存在表里如一的人，那些坚守一辈子的表里如一，大概是对方心智坚硬不拔，那样的人，百万中难出一个。
大部分人，一辈子活得窝窝囊囊，受到气，都会选择自我消化，喝酒，抽烟，做X，所有的发泄，都只不过在平衡内心的情绪。
龚叔评价程家轩是志大才疏，只能说明对方是普通人。
而普通人的想法，此时脑海中除了惊恐，就是选择跑，跑得越远越好。
但是同时内心又会产生各种纠结的情绪。
回到家的程家轩，心跳得飞快，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脑海中各种思绪跳过。
他好几次眼神呆滞，又突然浑身筛糠似的收拾起行李。
程家轩结过婚，孩子都五岁了，但是前年就夫妻不和，分居了。
因为他是程家人，妻子始终没有提出离婚，两人也就这样得过且过。
这次，大概对方会迫不及待提出离婚了！
程家轩突然傻笑似的摇头晃脑，待收拾好衣服后，他终于想起自己此时自己最应该想到的问题！
“钱！”
他在床头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掏出一个铁盒，打开铁盒，里面有一块手表，乱七八糟零零散散数十张钞票，从一毛到一百都有，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一个存折和身份证！
他拿起存折，打开一看，看到里面八十九万六千的存款，心中涌现一股不安感和烦躁感！
他平时身上不爱带钱，现在家里全部钱加起来都只有两三千块钱，自己全部身家都在银行。
他现在心里是无比纠结，是立即跑路，还是等待明天银行开门后，自己取完钱再走！
他脸色一阵变幻，整个人在房间中来回迈步，此时心彻底乱了！
小年夜，外面时不时有人放着鞭炮，还有小孩的嬉闹声。
可在房间中的程家轩，此刻仿佛如同惊弓之鸟，每次窗外响起鞭炮声，他眼皮便不停地狂跳。
度日如年！
不！
此时，每一分钟，对于程家轩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脑海中逐渐幻想出大门突然被人砸开，一群人冲进房间，对他拳打脚踢，他拼命反抗，拼命求饶，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
那种疼痛感让他晕晕乎乎，他摸了一下自己鼻子，一股鼻血温温热热的。
走！
必须马上走！
程家轩提起袋子，摇摇晃晃朝外面走去。
一阵寒风吹来，他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
恐惧，寒冷，心慌，头晕，种种情绪，已经快把程家轩击倒。
最后的求生本能让他一步一步朝着车站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火车站。
小年夜，火车广场上人并不多，偶尔见到人，也是下车出站的。
而逆行进火车站的，只有程家轩一人。
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朝售票窗口走去，但是很快他便发现，售票窗口是关闭的。
他这才想起，小年夜，工作人员也放假了。
不过此时他脑子很乱，提着袋子找了一张座椅坐下。
他低着头，看着空空荡荡的候车室，他狠狠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下。
疼痛瞬间占据大脑，也把大脑那些恐慌和不安暂时给驱离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思维逐渐回归大脑，身体也逐渐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看向指示牌，自己不一定要买票，晚上会有好几趟车暂时靠站停车，自己完全可以借机上车，到时抓到了再补票就行了！
有了决断后，程家轩仿佛自己身上的枷锁少了一层。
随着思想逐渐回归大脑，他看了看自己脚下的袋子，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太过冲动了！
要不要回去？
很快，他便打消这个念头了！
因为那个28亿的数字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他知道那代表什么！
代表整个程家都将完蛋！
代表自己这个福山茶交易中心总经理，会成为最大的背锅侠，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自己必须跑！
跑得越远越好！
但是跑了之后呢？
自己靠什么生活？
程家轩看上脚下的袋子，想到那个存折！
这个年代跨省存折取款，大部分银行都还不支持，程家轩的存折是本地银行，也只能支持银城本地取款。
他现在在犹豫，是取了钱再走，还是继续赌明天不会被引爆！
心中挣扎过后，他紧紧提起袋子，抱在怀里，已经有了决断！
他要赌！
赌明天自己能顺利取完钱！
但是他已经不敢回去了，他准备在候车室待一晚上，等明天银行开门后，直接就过去取钱。
拿到钱后，自己立即远走高飞，有了那笔钱，自己足够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了！
有了决定后，程家轩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他扫视一圈，发现车站不远处的柱子，有一个小乞丐在溜达。
此时的他，有些惊弓之鸟，察觉到自己坐得太靠前了，随即提着袋子，坐到后排，这才感觉到有那么一丝丝安全感！
车站四处漏风，吹得程家轩紧紧抱紧自己的袋子，随着身体逐渐放松，晚上的酒劲，还有之前的压抑紧张恐慌情绪逐渐淡去，一股疲惫感袭来，程家轩缓缓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