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说一娘生九子,子子弗相同。
萧府五兄弟,国公爷死前,为谁日后袭官动足脑筋,按礼制,自然是长子萧肃康袭,但萧肃康自幼聪颖异常,酷爱读书,诗词歌赋制艺,无一不通,若走登科入仕,应大有希望。
倒不如把官袭给别的儿子,有两子当朝做官,互相扶持,应可保萧府长盛不衰。国公爷死后,由二子萧明庄袭了官,外放安徽知府任按察副使。
萧肃康则不负重望,科甲杀出一条血路,从此平步青云,直至升任吏部尚书。
其它三个弟弟,国公爷在世时,虽无所作为,慑于威严,行为还知收敛,现几年无人管得,愈发奸懒馋滑,索性抛了前程,终日吃喝嫖赌,浑沌光阴。
萧明庄今年回京述职,难得休在府中,持壶给萧肃康斟酒,萧肃康晓他有求,先道:“你调任回京一事,我已在办中。朝中府内,我也需你帮我,日后四弟、五弟、七弟,这三个混世魔王,还要你费心管束,以免生出祸乱,坏了我们仕途。”萧明庄大喜,满口答应。
五爷萧任游,笑拉两倌儿手,赞细白嫩滑,让他们唱一套《庆团圆,倌儿久经世面,抱了琵琶,张口便唱,喉如箫管,媚脸扮相,与女子无异。
萧肃康吃酒,瞟向萧云彰,萧云彰盯着倌儿听曲,忽然笑道:“大哥有话便问,看我不做声为何?”
萧肃康道:“你午后出府,夜黑才回,有甚急事要办?”
萧云彰从容回话:“府中过节,主子要给仆从发压岁钱,我铺店里的伙计,也要上上下下打点,才可换得来日方长,人心永聚。”
萧肃康点头道:“你手中铺面,不止九门之内东西二市吧,在前三门以南、正阳门外、崇文门外、宣武门外,也有数家开张,把持了京中煤市、柴市、布市、骡马市,还不谈京外江湖。”
萧云彰微笑道:“大哥知之甚详。”
萧肃康道:“我是关心你,年除之日,还得冒风雪离府奔忙,可为不易。”萧云彰晓他还有话说,只笑不语,萧肃康接着道:“今年得亏你拿银子出来办年事,我要谢你。”
萧云彰道:“大哥言重,我既冠了萧姓,且排序第九,便是自家兄弟,份内之事,不承谢意。”
萧肃康大笑,萧任游问:“大哥失心疯了?”萧肃康骂:“狗东西咒我。”萧任游不敢言,萧明庄说:“讨骂,专心听你的曲。”
萧肃康接着道:“云彰所言发自肺腑,亦是我心之所想,既是自家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
萧云彰笑道:“今日向我讨不情之请的,大哥不是首个。”
萧肃康说:“哦,还有谁?”
萧云彰开门见山:“老太太,让我给荒闲无进益的子弟,在店铺里找个事做。”
萧肃康道:“母亲深谋远虑,想在了我的前面。”
萧云彰说:“大哥也为这事?”
萧肃康点头道:“如今府中人员之众,胜于往年,开支庞大,我虽官拜尚书,但朝中规制,俸禄少薄,二弟在外不提,四弟、五弟、七弟无所事事,下延子孙,年纪尚轻,不得指望,我左思右想,唯你店铺开得多,生意兴隆,应缺人手,可让他们替你分担劳碌。”
萧云彰道:“我倒无碍,只恐几位哥哥不肯降贵纡尊。”
萧肃康道:“若是跑腿打杂,吆喝买卖,自是不肯,折辱身份。若是做做管事或账房,他们一定肯的,不肯也得肯!”萧云彰思忖道:“可是.....”
萧肃康拍了下他的肩膀,硬声道:“就这样定了!元宵节后,你务必安排妥当!”
萧云彰定定看他,笑了笑:“大哥说怎样就怎样!”
福安进来,手捧大氅,身后跟个拎食盒的厨役。
萧任游一挥手,倌儿止喉,收了琵琶,退到桌后,他问:“烤鸭找着了?”
福安回话:“细细搜了,烤鸭确实没有,但有五爷更欢喜的一道菜。”
萧任游说:“我要不喜呢?”
福安道:“任五爷责罚。”
萧任游拍手道:“好,好!我若不喜,定要打断你这狗奴才的双手,丢出府去。”转头问萧云彰:“你不求我饶他?”
萧云彰淡道:“他自找的,干我何事。”萧肃康几个吃酒,闲闲的看戏。
福安不慌不忙,命厨役将食盒摆上桌,亲自揭开盒盖,一团热气升腾散尽,香味飘出,众人细看怔住,竟是一道烤金猪。
福安作揖问:“五爷可还要罚我?”
萧任游笑了,袖笼摸出钱串儿,丢到福安身上,落到脚面,他面不改色,蹲下捡起,再谢过,走回萧云彰身侧。
萧肃康问:“怎会有烤金猪?”
萧云彰道:“大哥一句话,我总要去办来。”
萧肃康笑说:“好,好,你能有这份心,甚好!”看向福安说:“他倒胆大。”萧云彰心一沉。
萧肃康说:“你把福安给我,换我长随萧贵与你。”
萧云彰笑道:“福安随我多年,满身商侩铜臭之气,难登大雅之堂,大哥还是饶了他吧。”
萧肃康不耐烦说:“毋庸多言,我自会调教!”
萧云彰见其态度霸横,没再多言,这场喜乐,至三更方才结束,萧云彰酒吃的多了,颧骨酡红,脚足无力。正是:醉后相扶而出,不知何处归途。
林婵回至客院,烛火仍亮,但房中冷如冰窟,李妈扒拉铜盆,炭灰积厚泛白,不见火星。
刘妈扯住小眉头发便打,无分轻重,掐了她的脸皮左右拧转,小眉痛得哇哇大叫,林婵厉喝:“住手!”刘妈未停,手劲更大。
林婵脱了鞋掷去,打中刘妈的右肩,啪一声脆响,她方愣住。
林婵拉过小眉,见她颊腮高高肿起,红紫血印,愠怒道:“何至于这般虐打她?”
刘妈气冲冲道:“这小奴才弄熄了火盆,害我们遭罪,本就该打。小姐不分事非,一意护短,我也不管了,一起冻死清净!”转身甩帘出去,才到廊下,听得有人叩门钹,没好声气问:“是谁?”
那人说:“妈妈开门,是我,惠春!”
刘妈愤愤走去拔闩,开了半扇门,惠春提了食盒,笑嘻嘻说:“妈妈有口福,厨房仅剩半只烤鸭,被我硬抢了来。”刘妈怏怏称谢,接过食盒。
惠春看她脸色问:“怎地不开心?”
刘妈还未答,林婵走出房,微笑说:“原来是惠春姑娘,你过来,我有一事相求。”
惠春小跑到她跟前,笑说:“求不敢当,但凡我能办到,林小姐尽管开口。”
林婵道:“我房里火盆熄了,炭也没余几块,十分寒冷,能否麻烦姑娘,看谁房里有多余的火炭,匀我些,明日我去问大夫人讨要,再还她!”
惠春笑道:“我当多大的事儿,你们进房等着,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