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多说,到次日早,林婵洗漱后,带了刘妈小眉,去拜见萧老太太,经通传,进了房里,李氏也在,正摆弄匙箸瓶,准备焚香。
林婵上前行礼,老太太招呼她坐了,命绮雯斟茶来,笑问:“在客院住的可安生?缺啥少啥的,尽管讲与她听,若有怠慢,我替你作主。”手指了指李氏,李氏恰瞧过来,笑着不作声。
林婵道:“夫人待客周到,有礼有矩,少见得贤能。”
老太太问:“今儿特来见我,所为何事哩?”
林婵道:“我年除进的府,眼见一月将尽,二月初旬,婚事悬而未决,心中着实慌张。”
老太太看向李氏问:“竟还未操持起来?”
李氏连忙放下香盒,走近回道:“关于婚配一事,老爷给了林小姐三条路选。”
老太太怒叱:“荒唐!林小姐和旻哥儿自幼订亲,年满婚配,一条明路,怎还分三岔了。”
李氏低道:“老爷也无法子,那边内阁首辅,相中旻哥儿,官大一阶吓死人,哪敢说半个不字。”
老太太皱眉,一言不发。
李氏问:“不知林小姐可拿定主意了?”
林婵道:“祖母最明事理,我与旻哥儿婚约,拿到天王老子面前,那也是铁板钉钉,名正言顺的。如今看府上诸多难处,若舍了我,能搭救旻少爷及萧氏一族命脉,也算功德一件,我思忖,唯有嫁九叔一条路了。”
老太太道:“可云彰一介商人,身份低贱,怕是委屈了你。”
林婵微笑道:“祖母领我的情,这份委屈便没白受。”
老太太长叹,拉她的手,挨自己软榻沿坐了,好声好气道:“你尽管放下心来,日后在这府里,你的身份地位、吃穿用度、所享月例,和正房媳妇们一样。若有谁狗眼看人低,拿你不当一回事儿,就是瞧不上我老婆子。”
林婵道:“就等祖母这句话,我自心甘情愿嫁了。”
老太太笑道:“那得好好操持,大办一场!”
林婵道:“我听九叔的。”
老太太触景生情,说道:“我这萧府的儿孙,没个能及云彰,只可惜湘蓉福薄,不长寿。”不由落下泪来。
李氏宽慰道:“我倒觉她福好,活着时,被九叔百般呵护,捧在手心怕跌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世间女子,有几个能得,大多浑浑噩噩一生过罢。”
老太太点头道:“你难得讲出三分理来。”
林婵无话,又坐会儿,吃尽一盏茶,告辞出来,往外走,刘妈抱怨不休:“嫁那位九爷,商贾低贱,遭人轻视,且生性奸滑凉薄,终年奔波南北,聚少离多,怎么看都绝非良配!”
林婵问:“嬷嬷可有更好的法子?”
刘妈语噎,半晌说:“我看老太太似被蒙在鼓里,小姐为何不和盘托出,求她相助,为你主持公道?”
林婵笑道:“她要不知,怎会问也不问?与虎谋皮,焉有其利。”刘妈无话了。
老太太待四下无人,说道:“这林小姐,虽年纪轻着,却莫要小瞧她,主意忒多,打算盘打到我身上,敢讨我的情,府中上下还没几个。”
李氏道:“不管怎样,她总算松口了。”又忧道:“旻哥儿如何是好?他一心一意要娶林小姐,若说林小姐不肯嫁他,必定去问,恐要闹出事端。”
老太太沉默半天,李氏不敢言,在旁候着,老太太才道:“云彰二十日要往江南去,你同他商量如何操办,三书六礼,挑个娶亲的黄道吉日,房卧铺设,坐床撒帐,请哪些宾客,筵怎样的席,是大张旗鼓,还是诸事将就些,毕竟续弦,总不能胜过头婚去,这是我想,还得他自个拿主意。”
李氏问:“娶亲的银钱,我们出,还是问他讨?”
老太太瞪眼道:“你手头富余,你出好了。”
李氏领悟,忍不住道:“到那时,府里张灯结彩,披金挂红,旻哥儿总会知道。”
老太太道:“我有法子。”招呼她到跟前,凑耳边低低的讲了。李氏听得频频点头,待老太太讲完,由衷赞道:“有句话儿说,姜还是老的辣,确是没错的。”
老太太道:“你好好管住下人仆子的嘴,若泄露半点风声,我拿你是问。”李氏连忙称是。
老太太道:“绮雯和旻哥儿相交甚近,寻个理由,打发她回家一段日子。”
李氏问:“由谁暂代呢?”
老太太道:“你房里有个叫惠春的丫头,我看着伶俐,让她来罢。”李氏答应了,不在话下。
掐指过了三四日,萧云彰到府,接讯来见萧肃康,刚进书房,听得杀猪般的叫,正在打小厮板子,满腿淌血,萧肃康喝停,命人拖出去。
萧云彰看坐吃茶,萧肃康道:“林小姐答应嫁你,实乃美事一桩。”
萧云彰笑道:“能否通融,我实无福消受。”
萧肃康沉脸道:“你可知,我若放话出去,林小姐并不愁嫁,为何非要指给你?你一介商贾,若能与士大夫结姻,抬阶身位,必有好处。我处处为你着想,你要知恩图报才是,怎还推三阻去,似我求你般?
萧云彰道:“是我愚钝了。”
萧肃康道:“昏礼定在哪日,如何操办,你同我夫人商量。”
萧云彰道:“我打算十九日行婚,一切从简。”
萧肃康略惊道:“十九日行婚,二十日动身,不得拖延几日在走?”
萧云彰道:“早定下的车船日程,实在难改。”
萧肃康吃口茶道:“你离京前,四弟、五弟、七弟入管商铺一事,务必安置妥当。”
萧云彰道:“明白!”
正这时,薛京隔帘禀报:“旻少爷来了。”
萧旻笑嘻嘻走进来,俯身作揖,萧云彰晓他们有话说,起身告辞,廊上福安恰在,薛京命福安送他出去,穿过月洞门,萧云彰问:“方才为何打那小厮?”
福安道:“口风不严。”
萧云彰边走,低道:“我二十日要往南边去。”
福安问:“何时回来?”
萧云彰道:“快则四月,慢则六月,我不在,你谨言慎行,明哲保身。”
福安点头,又道:“旻少爷和林小姐,十九日行婚。”
萧云彰脚步顿住,问道:“何人说的?”
福安道:“我们皆晓得,不过,大老爷吩咐,还在筹备时期,不许多嘴,闹得里外皆知,否则家法伺候。”
萧云彰让他回去,慢慢走进园里,站在踩春桥上,看烟云流水,池鳞竞跃。忽听脚步声由远及近,放眼望去,是萧旻。
萧云彰笑着与他作了揖,且问:“看你乐上眉梢,可是有甚么好事?”
萧旻喜形于色道:“告诉九叔无妨,我与阿婵婚期将近,是而满心愉悦!”
萧云彰问:“婚期备在何日?”
萧旻道:“此月二十日。我现去和祖母告辞,方父亲说,务必申时进宫,与杨学士编修《太祖实录尾卷,赶在皇上寿诞前完成。”
萧云彰问:“何时回来?”
萧旻笑道:“编修量大,我夜以继日,估计二十日,将将赶回。”拱手作揖道:“听母亲说,我与阿婵的昏礼,是九叔出的银子,我感激不尽,谢九叔成全。日后我在朝堂,若有一番作为,定上谏皇帝,给予从商者宽松之境。”
萧云彰听着,淡淡笑了笑,拍他肩膀道:“申时将至,你还不快去见老太太。”
萧旻一脸笑容,大步走远了,萧云彰笑容敛收,凝神又站了会儿,等到萧乾匆匆赶来,一起出了府门,往东西二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