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两头。不说萧旻受众瞒骗,爱人易主,气得吐血昏厥,单表萧云彰、林婵二人携行李,乘马车,一路碾碎烟尘,日沉之时,赶到了清平县,此县城棋盘格局,虽不大却五脏俱全,官衙寺庙、茶楼酒肆、药局妓院、南来北货的铺子掼满整条街道。
马车行至一户宅院门首停住,萧乾上前叩门,婆子见是他们,连忙迎入院,青衣管事及十数仆子来见礼,萧云彰问:“宾客来齐了?”
管事回禀:“还有两三位爷未到,先送了贺帖来。其余的,等在花厅,吃茶闲聊。”
萧云彰颌首,转身走了。
看他背影远去,林婵恼火想,怎地把我丢下,自顾自去,莫说我是你的妻,哪怕是个外人,也不该这般待客礼数。
青衣管事走近来,作揖毕,笑道:“见过奶奶,我是这宅里管事,名唤陈珀,先送您回房歇息。”叫了两个婆子来,一人提灯照路,一人引路,林婵道谢,和小眉绕过照壁,走过夹道,进了垂花门,走没数步,是个园子,清雅精巧,过了柳叶式月洞门,见得五间正房,张灯结彩,游廊抱柱,窗寮门帘,贴满红囍字、鸳鸯戏水剪画。
林婵疑惑问:“这是何人之家?在办喜事么?”
提灯婆子笑道:“此地是老爷和奶奶的家宅,今日老爷在花厅筵请宾客,贺结昏之喜。”
林婵暗忖,原来这是萧云彰的外宅。走至廊前,窗内灯影晕黄,婆子推开门,引林婵入内,林婵进到卧房,幽幽麝兰之香,沉浮鼻息,环顾四围,百宝架摆满齐珍古玩,角落立两只五彩镂空花鸟纹瓶,插着数枝腊梅。
螺钿雕彩漆拔步床,挂鸳鸯帐幔,床铺百子戏褥被,床围三面宝相花、四方黄铜镜,檐垂香球撮穗,床边桌椅锦杌、暖盆水壶、如意桶一应俱全,场面豪华,奢侈无度,与萧府他所宿院房,一天一地。
林婵想,果然是奸商,赚的盆满钵满,但这些钱财,无异火中取栗,手心同黑。
婆子送来一桌酒菜,自是丰盛美味,林婵用过饭,婆子又端来浴盆,注满热水,滴了玫瑰花露,满室芬芳馥郁,伺候她沐浴。
林婵泡在水里,肤润体香,浑身舒泰,懒懒不想动,忍不得暗忖,钱财能动摇信念,迷乱心志,所言非虚哩!若没坚强意志,她都觉得九叔,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萧云彰更衣后,走进花厅,众宾客见他来,连忙迎上,作辑道贺,乱成一团。再叙礼而坐,萧云彰主位,沈苏群、陆海、郭守银、庄全安、白江等数人,京城内叫得上名号的商贾,皆悉数到齐,分坐十席。
厅中央五六妓儿,吹拉弹唱助兴。
厨役来回穿行,送来无数佳肴美酿。
陆海举盏敬酒,高声道:“今日吃哥的喜酒,我们却糊涂,不晓是哪家小姐,入了哥的眼。”
萧云彰笑道:“问这许多作甚?吃你的酒去!”
沈苏群道:“我等放下手中生意,从城内迢迢赶来,足见情意深厚,你却怎地,还要瞒住我们。”萧云彰笑而不语。
陆海道:“我们并无恶意,只想知,是哪位小姐好手段。”
萧云彰吃酒道:“无需甚么手段,一湾死水全无浪,也有春风摆动时。”
郭守银道:“说了罢,任我们乱猜,不晓要误伤多少人。”
萧云彰无法,只得道:“她乃浙江知府同知、林光道大人之女。”
众人皆怔。郭守银道:“哥了不得,还是个官家女儿,林大人肯的?”
萧云彰道:“机缘巧合而已。”
陆海叫来妓儿,命她唱《风光好四折。那妓儿复坐回,弹起琵琶,随而歌唱。
酒过数巡,萧云彰正听到:他早把绣帏儿簌簌的塞了纱窗,款款的背转银缸,早把我腰款抱揾残妆,羞答答懒弃罗裳,袖稍儿遮了面上。萧乾过来,附他耳畔嘀咕几句,萧云彰站起,往后房而去。
陆海道:“我最欢喜唱这段,唱:一团儿软款那安详,半早儿不显威仪相,引逗的人春心荡。”
萧云彰离了席,来到后房,轻叩门首,听里动静,方推门而入,但见这也摆席一桌,坐两人。
萧云彰上前作揖,说道:“不曾想韩大人能来,实属意外之喜。”
这位韩大人,正是他昔日国子监同窗,如今刑部右侍郎韩秋荣。
韩秋荣笑道:“你难得大婚,我岂能错过。”
萧云彰也笑道:“甚么难得大婚,此话差矣。”
又与另一人见礼,此人已熟悉,乃清平县衙门捕头张炜。
互敬三五盏酒后,萧云彰问:“昌信典当行被查封一事,可有眉目了?”
韩秋荣道:“这事被锦衣卫管着,我们刑部无法插手。”
萧云彰问:“一点办法也无?”
韩秋荣道:“你知道的,那帮孙子横的很,谁得帐也不买。”又问:“你问这作甚?”
萧云彰道:“锦衣卫封铺,只为一把金镶玉钥匙。”
韩秋荣道:“听闻是宫中之物,被人私带出来,流落民间。”
萧云彰道:“不过表面文章。”
韩秋荣问:“此话何意?”
萧云彰道:“十二年前,父亲行刑前五日,我去诏狱见他,他私告我,往白塔寺寻一位悟净和尚,他有个锁盒,配一把金身玉缀撮穗烟青如意钥匙,内有洗清他及涉案六名官员的蒙冤之证,奈何当我赶到白塔寺,进至他的禅房,人已被毒杀,我寻遍不见锁盒及钥匙。”
韩秋荣皱眉道:“如今钥匙重现,意味甚么?”
萧云彰道:“我原以为,那物定是落入贼人之手,从此再不见天日。听沈掌柜说,典当此物者,是个小和尚,我不由希望重燃。”
韩秋荣道:“你的意思,这个小和尚明知此举凶险,却仍铤而走险,是为引人注意?”
萧云彰点头道:“他的出现,势必引起一番血雨腥风。”
韩秋荣道:“仅是你我猜测,需得找到他,真相才能大白。”
萧云彰道:“我想,如今急于找到他的,除了我们,还有一个人。”
韩秋荣问:“是谁?”
萧云彰慢慢道:“当年灯油案,真正贪墨的那位官员。”
韩秋荣道:“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该现在离开京城。”
萧云彰道:“我必须走。”
韩秋荣问:“为何?”
萧云彰不答,问张炜:“沈牧的案子怎么样了?”
张炜回道:“以突发真心痛为由结案,他现在不死,秋后也要问斩,是以无人在意。”
萧云彰沉默半晌,朝韩秋荣道:“锦衣卫千户魏寅,是何来历?对我敌意甚重!”
韩秋荣道:“我得去打听方知,等我消息。”萧云彰拱手称谢。
筵席约吃到一更时分才散,城门已关,皆在客院住下,待明日再辞行。
萧云彰往净房洗漱,再回卧房,已帘放下,灯半熄,林婵阖眸而睡。
他解衣上床,毫无困意,翻个身,索性凑近,定定看她,不晓过去多久,她的睫毛隐隐动了动,萧云彰冷冷地想,这官家女,宁愿装睡,也不肯搭理我,岂能让你得逞。
他伸手扒开被褥,去解她的银红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