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萧云彰回到客栈,已一更天气,林婵早早睡下,他也洗漱就寝,一夜安眠,待天亮,清光四射,鸡鸣八面,方又穿戴起身,用过早饭,陈珀和店家结帐,萧乾几个清点行李,喂马检车。萧云彰与唐员外、许掌柜、佟老爷几人话别,这空间,御史府也派小厮,送了两箱重礼来。
林婵站在门首,翘首等待柳氏,左等右等不见人,陈珀来催五六次,眼见辰时三刻也过了,晓得遭柳氏戏弄,憋一肚子气,钻进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出了神策城门,沿官道,直往杭州方向而去。
萧云彰闭目养神,听轱辘咯吱声,问道:“怎地才走?耽搁这些时辰。”
陈珀道:“奶奶在等她的继母,一起回杭州。”
萧云彰问:“人可来了?”
陈珀道:“未见影子。”
萧云彰过半晌,忍不住笑了。陈珀问:“爷笑甚么?”
萧云彰笑道:“这个官家小姐,说她聪明,又透着愚蠢,说她愚蠢,又有股莽劲,你以为她度形势、懂决断,却是误打误撞,全靠命,实在很难评。”
陈珀也笑道:“她年纪尚小,又是女娘,能这般已属不易。”萧云彰只笑不做声。
陈珀问:“爷还打算和离?”
萧云彰道:“快刀斩乱麻,未尝不好。”
陈珀叹道:“她与姜氏不同。”
萧云彰道:“没甚不同,官商沟壑难填,一个修养些,深埋心间,一个坦率些,浮于表面。”
陈珀道:“我倒觉这位奶奶,世俗成见是有,但未必当真,只话赶话,图一时嘴快而已。”
萧云彰道:“你有心想这些,倒不如多想想,杭州城内的店铺,及那几位掌柜,该如何处置!”此后一路无话。
林婵掀车帘往外看,出南京后,还得见客栈酒肆,庙堂商铺,村落农家,离杭州越近,越显人烟稀少,车马寂寥,翌日抵达杭州,马车停驻歇整,萧乾禀道:“爷,奶奶来见。”萧云彰应了。
林婵踩踏凳,进至车里,与萧云彰面对面坐,先客气道:“多谢九叔送我到城门口,我要进去了,还请将和离书与我。”
萧云彰从袖里取出纸笺,欲递。林婵忙接。
萧云彰手又缩回,思忖道:“不忙。我改主意了,这份和离书,亲交你父亲手上更稳妥。”
林婵心里骂,大奸商,又要整哪出?讽问:“与你和离的,是我父亲么?要交给他?”
萧云彰道:“依我对你的了解,定会在林大人跟前,百般诋毁我奸商名声,令他对我深恶痛绝,如是这般,日后瘟疫过了,我还怎在这块地界、开铺做生意?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此道理我略懂一二。”
林婵想,奸商重利无情,都何时了,还在满盘算计得失,还骂爹爹地头蛇。她道:“九叔错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萧云彰问:“哦!那你是怎样的人?”
林婵抑忍道:“皆我错好吧!我会和爹爹说,皆是我的错,与九叔无关。”
萧云彰摇头道:“林大人更不信了,以为我恫吓威逼你。”
林婵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骂道:“奸商,你惯会欺负人,今儿算是撞到铁板了,快些将和离书给我。”
萧云彰道:“哪有官家女,自称铁板的,有失风雅。”
林婵想,去你的风雅。也不顾多想,扑到他身前,一把抓住右边袖笼,一手伸进去掏,他胳臂结实滚热,什么也没掏到。林婵又抓住他左边袖笼,继续翻找。
萧云彰脊背往后仰,腿微分开,这官家女臀娇肉肥,惹得乌甲将军杀意腾腾。
林婵浑不觉坐他腿上,仍没找到,一把揪住他衣襟,眼对眼,鼻对鼻,口对口,大声问:“和离书呢?藏哪了?”
萧云彰看她金粉芙蓉额,胭脂桃杏腮,云雨含情口,暗忖貂蝉西施也不过如此。他道:“在我怀里。”
林婵想,你要再骗我,我们同归于尽。手伸进衣襟一通乱摸,还真找到叠折纸笺。她松口气,才发现一时情急失了态。
两人眼瞪眼,林婵察觉不对劲儿,挪了挪腿,见他皱眉,蓦得忆起他醉酒那晚,扶手所做之事。林婵感觉全来了,她想,要命,这奸商又要小解了,怎地不说,可别解她身上,弄污了衣裳,手脚慌张地站起,弯腰踩踏凳,下车而去。
萧云彰坐正,缓了缓情绪,慢条斯理整衣襟,想想想笑,撩帘叫来陈珀。
林婵定定心,命齐映去搬行李,让小眉背上锦布袱,她拎了另一个,和萧乾萧康萧义等人辞别,陈珀过来,作一揖道:“奶奶,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婵随他走到边上,淡道:“不用叫我奶奶,自此刻起,我和你家爷再无瓜葛。”
陈珀道:“奶奶不必过河拆桥。”
林婵道:“我不把桥拆了,难道还要走回去。”
陈珀道:“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婵道:“但说无妨。”
陈珀小心翼翼问:“爷给的和离书,奶奶可看了?”
林婵怔了怔:“你是何意?”
陈珀道:“奶奶先看!”
林婵顿感不妙,从袖里取出纸笺,拆开后,竟是空空一张无字落。她气出眼泪,说道:“为何要这般戏弄我!”
陈珀安慰道:“爷是欢喜你,才爱逗你玩儿。”
林婵抽噎着想,欢喜个屁,欢喜不是这样的。她道:“我官家女儿,岂能任由个商贾,耍猴般戏弄,待我进城禀报爹爹后,定要将他严惩不贷。”
陈珀陪笑道:“林大人在城中,治理瘟疫,已是焦头烂额,奶奶还拿这等小事烦他,何苦来哉!”林婵沉默不语。
陈珀道:“爷原本可以调转方向,迳往松江苏州去,为何甘冒被传染风险,也要进城?”
林婵问:“为何?”
陈珀不答反问:“城中因瘟疫肆虐,除去林大人等执守官,医官,得病百姓,还有谁?”
林婵思忖道:“商人。”
陈珀道:“奶奶聪明!你且看城门处,只进不出,城内人要吃喝穿用、病人要买药,去哪里可得?”
林婵道:“商铺。”
陈珀道:“爷听说城内商人,本着奇货可居,趁此哄抬物价,一分银的,卖到一钱银,三两银的,卖到六两,大发穷人财,现连你爹的面子也不给了,嚣张跋扈至极。”
林婵问:“九叔进去有何用?”
陈珀道:“城内有几家店铺,是爷开的。”
林婵反应过来,冷笑道:“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九叔这铺里掌柜,亦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陈珀道:“奶奶此话差矣。俗说,龙王还有虾兵蟹将哩。爷手里铺面多,分散广布,人心难测,总有照顾不过来之时。再说,也不过耳中听闻,还需眼见为实,若真是如此,先解救百姓水火,为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