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玄幻奇幻 > 光明世界 > 第69章 矛盾

话说林婵,每日不待后宅,早起清晨,洗漱用过饭,往松江棉布行去,在桌前一坐,或做女工针黹,或观唐韵及伙计卖布,或要来账本细看,吃饭吃茶皆与他们一处,伙计们先还不惯,但每至午后,最酷热之时,林婵命管事张澄,送来菉豆汤、酒酿甜酥酪、冰豆糕及井水浸泡果瓜,给众解暑,立刻深得人心。

唐韵气不顺,拉月楼到后房,低声道:“奶奶每日来此,叫我束手束脚,好生不自在,你可有法,劝她不要来了。”

月楼道:“我婉转提过,奶奶我行我素,不进耳里,你也莫与她冲突,讲到底,她终究是主子。”

唐韵隔帘缝,见买布客在问林婵:“京城的妇人,善装扮,追风尚,不晓现穿的衣裳,流行甚么样式、花色和盘扣?”

林婵答道:“我在京时,官宦达贵所穿,多以红、宝石蓝为主调,喜花鸟纹饰,兴梅花扣、金鱼扣。而百姓以素雅为美,丁香紫、松石绿、浅桃红常用,多结一字扣,或系带。”

买布客问:“听说大人们兴戴一种小帽?”林婵道:“官家显贵大人,穿袴褶,戴四方平定巾,百姓穿盘领衣,裹头巾,确有一种小帽,裁六瓣、八瓣的布片,缝合起来。”

她指桌面剖开的半边西瓜,内里红肉,已被小眉挖空干净,说道:“倒扣头上,和那小帽颇像。”一旁伙计拿起,作势戴头上,竟正合适,围观者皆笑了。

林婵也笑道:“我在京时,原还只是仆役戴,后随船抵达南京,才发现儒生、及品阶低的官儿也戴了,胜在脱卸方便,不用解系。”

伙计道:“这帽可有名否?”

林婵摇头,伙计道:“我可赐它一名,就叫‘瓜皮帽’。”围观者哄笑。

买布客说:“奶奶见过世面,眼光独到,可否替我挑几匹布来。”

林婵站起道:“我只指点一二,拿大主意还得你自己。”

买布客道:“那是自然。”

唐韵看得五味杂陈,心底不是滋味,也不理月楼,也不往前边去,从后门出了,坐在踏垛上,看墙角栽了玉簪花儿和萱草,迎风摇曳,煞有情境,解碰心事,不由眼眶泛湿。忽听有声音问:“你在这做甚?”抬头见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萧云彰与萧乾。

唐韵忙起身,道了万福,再不言语。萧云彰支开萧乾,才道:”可是有话说?”

唐韵问:“爷还记得,我在你身边,有多少年数了?”

萧云彰道:“八年。”

唐韵微怔:“爷竟记得。”

萧云彰笑道:“顾柳随我七年,傅民随我四年,金建春随我五年,周裕随我八年,尹冬随我六年,还有夏燚、王隽他们,我铺里的掌柜们,皆为我挑拣任用,自然详记在心,印象深刻。”

唐韵道:“爷原来这样想。”

萧云彰问:“你不往前边看铺,坐这里发呆,为了何事?”

唐韵道:“我不敢说。”

萧云彰道:“还有你不敢说的?”

唐韵道:“我若说了,爷要秉公处置,不掺私情。”

萧云彰道:“你如实便是。”

唐韵道:“这些日子,奶奶天天至布行,来得比鸡早,走得比月迟,往桌前一坐,吃茶吃饭皆在铺里,专心看我卖布,或要来账本,拨得算盘珠,噼噼啪啪,要冒火星子。”

萧云彰不禁笑了:“她还怪劳累的。”

唐韵抿唇道:“我请爷劝说奶奶,勿要再去前边,那种地方,腌臜了她的官家身份。”

萧云彰淡道:“她既不忌讳,你又何必看轻自己。”

唐韵道:“奶奶打扰我做生意。”

萧云彰问:“如何打扰你?是客人见她,如见瘟神,不敢进铺了?”

唐韵道:“倒不是。”

萧云彰问:“是她自恃拿大,对你指手画脚,作威作福。”

唐韵道:“并没有。”

萧云彰问:“她一定在你和伙计间,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使你们尔虞我诈,无心经营。”

唐韵道:“也不曾有。”

萧云彰再问:“她在铺里搭戏班,听大戏?”

唐韵道:“爷越说越离谱了,这些都没有。”

萧云彰道:“既然都没有,何来打扰你开门做生意?”

唐韵一时语塞,稍顷才道:“奶奶在跟前,我不习惯。”

萧云彰说道:“不习惯也得习惯!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天下客,上至王孙贵胄,低至乞丐囚犯,来去自如,但得不闹事、不惹事,便没有赶人的道理。”

唐韵道:“我实话与爷罢,我就看奶奶不惯,爷也别否认,你也一样。”

萧云彰道:“与小人相交,先亲而后疏,与君子相交,往往先忤而后合,阿婵性率直,无城府,不虚与委蛇,反显坦荡荡君子作派,时久见人心,你与她多处些日子,想法定有所改观。”

唐韵道:“爷不必替奶奶说好话,我与她一眼到头,八字不合。”

萧云彰皱眉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唐韵道:“奶奶每日只坐我的布行,她究竟意欲何为?”萧云彰不语。

唐韵道:“我无想法,只求奶奶去旁的布行。”

萧云彰问:“若不呢?”

唐韵赌气道:“我当另谋生路。”

萧云彰冷哼一声,甩袖便走,唐韵高声道:“爷总要给我句话。”

萧云彰怒道:“我方才说了,我的店铺,来去自如,阿婵如此,你亦如此!”迳走了。

唐韵气得泪洒当场,月楼看了全程,不敢劝,等哭毕后,尾随回房,见她翻箱倒柜,收拾衣物,忙上前阻道:“明明是个最清醒的人儿,怎这会倒糊涂起来。”

唐韵泣道:“爷说那话,便是赶我走,我何苦死皮白赖这里,被旁人听去,落下笑柄。”

月楼道:“我在那守着,并无甚么旁人,也就天知地知,爷知你知我知。”

唐韵道:“爷从前到姑苏来,对我们态度,好言好语,无一句重话,如今世道变了,爷也变了,不拿我们当人了。”

月楼道:“你这话太过言重。奶奶是爷明媒正娶的妻,不向她,难道向了你不成。你从前跟我说,对爷只有恩情、亲情,再无其它。原来全是骗我,今我可看懂了,你对爷情深似海哩。”

唐韵被月楼戳破心事,索性不装了,说道:“我从前骗你,但今日见爷,字字句句,向她不向我,我心寒凉,至此死罢,这地已无再待的理由,打算先往唐老三家暂住,我的身契还在爷那儿,你告他一声,爷既看不上我,索性将我发卖罢。”月楼苦劝不住,眼睁睁看她收拾行李离去。

且至晚间,唐韵负气离开,已传遍上下。萧云彰回内宅,黑灯瞎火无人,走到前边布行里,只见林婵和伙计,坐在灯下,盘算当日收益,他也不扰,和陈珀低声说话,林婵封了账,打发走伙计,来到萧云彰面前,桌面摆几碟荤素,一碗米饭,一大碗鸡汤。两人也是饿了,未多言语。

用过饭,两人往后宅去,小眉在前打灯笼,月隐星繁满天,竹深树密蝉鸣,槐花喷香,松子落阶,但见数点流萤,萦绕墙头池塘,有诗赞它:乱飞如拽火,成聚却无烟。微雨洒不灭,轻风吹欲燃。

林婵这时方问:“唐掌柜为何招呼不打,就这样走了?”

萧云彰道:“走便走罢,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林婵道:“我在这铺中数日,晓得其间艰辛,更况一个妇道人家,生存实属不易,买卖不在仁义在,多少助她些罢。”

萧云彰拉她的手,歪头看她,微笑问:“你总往她店里去做甚?”

林婵说道:“她做生意颇有手段.....”话说半句,半句噎在喉里。

萧云彰道:“想偷师,我可教你。”

林婵心思活泛,却撇嘴道:“我官家身份,必当自恃,岂能做那商户营生。”萧云彰只笑。

林婵道:“唐掌柜走了,你快些寻人来替,我可顶不了太久。”

萧云彰想,我也没要你顶。转念一想,笑道:“一时倒不好寻,还得麻烦娘子多费心。”

林婵想,果然没我不行。她打蛇随棍上,说道:“我不能白做。”

萧云彰接话道:“那是自然,娘子想要甚么,我都答应。”

林婵道:“一天要把我十两银子。”萧云彰看她不语。

林婵有些心虚想,八两也成。萧云彰道:“好!”

林婵见他应下想,答应的这般爽利,该要二十两才对。

萧云彰笑道:“按往前情景,这段时日,将有不少外商行船靠岸,采买布匹,铺里更加繁忙,公平起见,我给你二十两罢。”林婵心想事成,顿时喜上眉梢。

待回房后,月楼掌灯,小眉伺候林婵洗漱,萧云彰则往净房去,瞄了月楼一眼,月楼会意,指一事出房,萧云彰站在廊下,听帘响步动,皱眉看她,低声问:“唐掌柜走前,与你待在一处,当时甚么情形,你说来我听。”

月楼不敢隐瞒,将唐韵的种种心思皆说了,然后道:“唐掌柜如今暂宿唐老三家,她说身契在爷这里,要发卖只管发卖,我想不过是气话,爷若有挽回之意,我可去说和。”

萧云彰听后道:“不必!我自有论数。”不再多言,往净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