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话,前情讲皇帝驾崩,皇后代为下诏,命鸿胪寺、将作监、礼部、内务府、工部、兵部、太常寺等相协置丧,关闭宫门城门。皇后嫔妃及太子行哭礼,皇帝穿戴衣冠,金缕玉柙,含珠玉。文武百官皆缟服,于朝堂行哭礼。再入棺椁,摆放攒宫,等待落葬。太子朱宁煜悲痛万分,决意先守孝后登基,但国之政事,无论大小,已由他亲自掌理。
且说这日大殿上朝,面对文武百官,朱宁煜道:“朕昨夜晚睡,父皇托梦,仙班之路无灯照,黑黢黢方向难辨,走得着实辛苦。朕打算本月十五日,往白塔寺祈福,点亮琉璃塔百盏长明灯十日十夜,为父皇前行照明,众卿觉得如何?”一众附议。
朱宁煜问掌内务府总管太监潘公公:“灯油可有足备?”
潘公公慌忙跪地道:“灯油佥商百门油铺的陈娘子,推说三船五百桶上万斤灯油,在行至沧州河段遭劫,现从常山县新出的灯油,才至扬州河段,运抵京城最快三十日达。油库存油已不多,其量恐难撑过十日十夜。”
朱宁煜大怒,下旨杖责潘公公二十,陈娘子着拿送诏狱。又问众卿:“十五日乃黄道吉日,势在必行,灯油不足,可有法子解决?”一众皆面露难色,户部侍郎李万元道:“城中大小油铺积存现油,多以桐油、松脂、籽油,禽类油为主,且烟浓味重、难燃易灭。皇上前往祈福,意在长明灯长明,为先皇照亮仙路,若因灯油低劣出了差池,臣等罪不可恕。”
朱宁煜沉脸叱道:“区区万斤灯油,竟能难倒满朝文武,何谈改革治世,开疆拓土,复吾朝的繁荣盛景。”无人敢言。
萧肃康站出道:“臣有办法。”
朱宁煜问:“萧爱卿请讲。”
萧肃康道:“一月二十日时,奎元楼商会,臣五弟的薪火庄,也曾竞选灯油佥商一任,虽惨遭败北,但他为当选,确实囤足了万两茶油。”
朱宁煜问:“现这茶油在何处?”
萧肃康道:“清平县。”
朱宁煜大喜道:“确是不远,两三日便可运抵。”
萧肃康道:“不过臣有不情之请。”
朱宁煜道:“但说无妨。”
萧肃康道:“请皇上下旨,薪火庄运送油桶马车,免受锦衣卫使及守城吏查检,谨防小人生事,若出祸端,延误皇上祈福之罪,臣担当不起。”
大理寺少卿谢京冷笑道:“萧大人若胸怀坦荡,又何惧搜查检验!”
萧肃康硬声道:“臣好意替皇上分忧,却遭谢少卿恶言诋毁。臣不敢了,皇上另请高明罢!”
朱宁煜看向谢京,严厉道:“来人,拖将出去杖责十棍。”再环顾众臣问:“还有谁有异议?”众臣皆道:“无异议。”
朱宁煜道:“萧爱卿还有何说。”
萧肃康道:“油桶直送白塔寺内油库,由僧官福觉方丈、临惜住持看守。”
朱宁煜道:“甚好,免去途中转运风险。朕允了!”
萧肃康道:“臣定赶在十五日前,运油进白塔寺,若有半句虚言,必以死谢罪。”
朱宁煜道:“朕信得过你。”
下朝后,朱宁煜回殿,不多时,魏寅来见。朱宁煜先问:“谢京如何了?”
魏寅道:“十棍下去,鲜血淋漓,抬回府了。”
朱宁煜道:“朕提醒过他,多做些防护,以防不测,就是听不进去。”
魏寅道:“也好,萧大人恰巧看见,未曾起疑。”
朱宁煜笑道:“引他上钩,实属不易。”
魏寅作揖告辞,朱宁煜问:“你急往哪去?”
魏寅道:“着拿陈娘子。”
再说林婵近些日,头昏乏力,天又炎热,更无精神,卧在矮榻上摇扇儿,忽听小眉在帘外道:“旻少爷,容奴婢禀报一声,奶奶正歇息哩,你不能硬闯呀。”
萧旻甩开竹帘,见林婵站着,穿件粉白松江布衣裙,发髻微散,神态慵懒,一脸妩媚相。萧旻虽恨她、怨她,但得再见,心仍怦怦跳。她道个万福问:“你来有何事呢?”
萧旻道:“你大祸临头了。”
林婵问:“此话怎讲?”
萧旻道:“今早朝之上,太子要在十五日,前往白塔寺为先皇祈福,点亮百盏长明灯十日十夜。你的灯油迟迟未到,太子发怒下旨,要将你拿送诏狱治罪。诏狱是何种地方,地狱十八层,任一层比不过锦衣卫的诏狱,五毒备尝,肢体不全。男子熬不过,更况你一介女流。”
林婵被唬住,面色苍白问:“该如何是好呀?”
萧旻道:“你随我走,我把你藏起来。”
林婵摇头道:“哪里逃得出锦衣卫的手心,还将你牵连了。”
萧旻想想道:“你莫怕,我这就去求父亲。”
林婵想大少爷挺天真,她反镇定了,说道:“那你快去罢。”萧旻转身就走,忽又听林婵叫他,回头问做甚。她笑了笑道:“谢谢你。”
萧旻道:“你放心,我一定救你。”他一路狂奔,远远见书房院外,站着五六锦衣卫。进入院内,福安看见他,忙迎上问:“旻少爷怎来了?”
萧旻道:“我要见父亲。”
福安阻道:“老爷正与魏千户叙话,不便打扰。”
萧旻问:“魏千户带锦衣卫来做甚?”
福安回道:“小的不知。”
萧旻待要说,听见帘子簇响,萧肃康与魏寅走出来,吩咐:“福安,你领魏千户往九房院子去。”福安应承下来。萧旻眼睁睁见他们走了,心急如焚,朝萧肃康道:“父亲,看在九叔的面子,设法救救阿婵罢。”萧肃康冷哼一声,睬也不睬回房。
萧旻跟后道:“她个柔弱女子,一旦拿进诏狱,哪还有命出来。”
萧肃康不耐烦道:“她当初争抢灯油佥商一任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时。不值你为她求情。”
萧旻双膝跪地,磕头道:“求父亲救她一命!”
萧肃康叱道:“无能的东西!还这般感情用事,不堪大用。”
萧旻道:“无能也罢,不堪大用也罢。当初我遭蒙骗,说来还是负了她,祖母、父亲、母亲,及整个萧府上下,都负了她。此时救她一命,也算两两清了,日后再不相欠。”
萧肃康道:“她死了,就甚么也不欠了。”
萧旻问:“父亲怎恁狠心,想九叔在世时,可没少在银两上帮协府里生活。”
萧肃康笑道:“傻儿,你九叔死了,她再死了,所遗巨额财富及多家商铺,还不全是我萧府得,如此美事,你怎就想不通。”
萧旻怔住,看着他,顿觉陌生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