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浴室里水汽弥漫,热气闷得白雾缭绕,镜子映出的景色朦胧。
置物架上的瓶瓶罐罐在抽浴巾时落了一地,夏云端迟钝地低头看着一地狼藉,然后本能喊了梁京云的名字。
然而话一脱口,混沌的大脑又瞬间地找回了一丝理智。
于是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变成了催促:
“睡衣你给我拿来了吗?”
她边说边将地上的瓶罐拾起,放到花洒下冲了冲,外面也没声,她纳闷地偏了偏头,又喊:
“梁京云,你听见没啊?”
喊出口的名字无意识地带了丝嗔意,大约是酒精作祟,虽然是不满,出嗓时却似乎带了点黏糊。
夏云端自是感觉不出来的。
她只觉得在浴室里等回复的这几秒要热死了,将最后的沐浴露拾起站起身时,头脑忽地一阵阵发涨,醉意仿佛从血液里开始发酵,说不上来的胸闷气短,她伸手撑了撑墙壁,稳住身形。
缓和了会状态,夏云端揉了揉眉心,往外头看了眼。
隐隐似乎瞧见浴室门口有一道深色的影子,她迟疑地拉开门,探出脑袋。
一眼看见自己的电竞椅不知何时被推到了浴室门前,椅上放了件粉嫩的法兰绒长袖睡衣,帽子上还有对兔子耳朵。
“……”
夏云端伸手提了提睡衣的重量,拽了把毛茸茸的绒毛,太阳穴跳了跳。
他怎么选的。
大夏天的,给她一套这么厚的睡衣。
她衣柜里明明有好几套冰丝吊带的。
夏云端捏着厚实睡衣的衣角,左右看了看。
房间里没有人。
之前梁京云明明都是会给她递进来的。
她一头雾水,随便把身体擦干,勉强把这套穿上身,走到门口拉门往外看了眼。
客厅的温度要高一些,她只是站在门口,都觉得热气扑面而来。
客厅的大灯没开,她头随视线捕捉到亮着的灯源处,伸手揉了揉有些模糊的视线,看见不远处站在岛台里背对着她的男人。
那人身形颀长,穿着一身松垮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卷起,看似清瘦的背影下,露出的小臂却流畅紧实。
厨房只有一盏吊灯,暖黄的灯光倾泻,堪堪照亮半边灶台,也照亮他一半冷清的轮廓。
他微微垂首,一手压着案板,一手熟稔地下刀,刀落案板的声响规律得像极了白噪音,有些叫人瞌睡。
夏云端扶着墙,小巧的鼻子微微耸动,隐约闻到一股清香。
她歪了歪脑袋。
“……梁京云?”
规律的声响忽停,那人回头,一顿,“你怎么出来了。”
夏云端大脑迟滞地处理着他给出的信息,想了下,记起来了原因:
“你没把睡衣给我递进来。”
“……”梁京云缓缓开口,“我不是给你放门口了吗?”
哪知夏云端这会就是一根筋,“你没给我,‘递进来’。”
最后几个字被她强调了重音,她理直气壮:“你今天偷懒。”
“而且。”
夏云端丝毫没觉察他神色的变化,她摇晃着步子走到岛台边,随手拉开一把高脚椅,坐下,不满埋怨:
“我还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
她说着,又嫌弃地拎了拎自己身上这套睡衣,“还有这套睡衣。”
“这——么厚,”
她拖着长音,瞪他一眼,“你想热死我吗?”
梁京云喉结动了动,控制了下呼吸。
他当然不可能对她说,自己是因为无法心安理得翻她衣柜,只能就近拉开一扇,随手拿了最旁边的一套。
……或许,也不是随手。
旁边就有两套清凉的吊带,几乎没什么布料,又是t露肩又是蕾丝。
视线望过去时不可避免扫到,他却像多滞留一秒就会被灼伤般迅速挪开了视线,匆匆将最外面那一套拿了出来。
跟醉鬼没什么道理可讲,现在也不是能讲道理的情况。
梁京云胡扯:
“房间里冷,我怕你一会冷一会热感冒。”
“……噢,”夏云端双手撑着下巴看他,思考了下,感觉有点道理,“好吧,那就勉强原谅你。”
还挺高高在上。
一点没变。
旁边电锅里的水开始冒热气,蒸汽缭绕,梁京云回神,转身将剩下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锅里。
“我给你煮醒酒茶,”梁京云翻了翻柜子,在第二格抽屉里找到蜂蜜,“你先回房睡觉。”
一顿,又回头指指空调,提醒她:
“客厅热。”
客厅空间大,空调制冷确实要慢些,就这会功夫,夏云端穿着这身睡衣,被他这么一提,还真觉得身上有些黏黏的。
她深有同感,立马点点头,站起身往房间走。
走到一半,又记起什么,回头吩咐:
“给我放温了再喊我啊。”
“……”
本就忙活了一个下午,又喝了酒,夏云端几乎沾床就睡着。
她一累就容易做梦。
梦很乱,光怪陆离,还罕见地梦到了许久不曾记起的童年。
梦里大约是六七岁,她在某一次考试拿了满分,苏燕和夏康远奖励她去了游乐园,还难得地主动给她买了冰激凌。
她从小就爱玩刺激的,游乐园里很多危险项目不让小朋友坐,她就去玩低配的“超级飞马”、“深海漩涡”、“青蛙王子”。
——儿童区的过山车、小摆锤、跳楼机。
她玩得太开心了,苏女士和夏先生气喘吁吁地跟在她身后。
她记得自己回头时看见夫妻两人插着腰喘气,也记得他们虽然乏累,却相视而笑,又喊着她的小名追上来。
那天到最后,是夏先生用当天的第二根冰激凌,把她从游乐园“骗”回了家。
回家时,他们一家三口走在夕阳西下,她骑在夏先生的肩膀上喂他冰激凌,旁边的苏女士笑着给丈夫擦嘴角。
所以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明明那么幸福的家庭。
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
怎么就分开了呢?
她像是镜头外的第三者,看着胶卷里鲜活的每一帧画面,想,爱真的会一瞬间消失吗?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滋啦的噪点音和细微的电流音忽然交替响起。
像突然跃变成雪花屏的老式电视机,旧屏幕故障了几秒,思绪沉浮间,夏云端不自觉轻皱起眉,又被不知哪来的清凉抚过眉眼。
梦的最后,她好像感觉到爸爸从她的眼睛上挪开了手,她睁眼,看见面前妈妈笑着端上了插着蜡烛的蛋糕。
欢笑声中,他们异口同声。
“生日快乐。”
“……”
梦如潮水渐退。
直到手机电话响起。
夏云端本能闭着眼伸手,在枕边摸了摸,却摸了个空。
她睁开眼。
手机还在滋滋呜呜地震个不停,她眨了下模糊的眼,视线微抬,在不远处的桌上看见了吵醒自己的罪魁祸首。
她揉着太阳穴坐起身,盯着桌角的手机边震边往沿边挪动,眼见就要掉到地上。
她终于站起身,几步迈到桌边,一把捞过手机。
这下是彻底醒了。
夏云端看了眼屏幕。
是方绒的电话。
大脑缓缓被唤醒,困意退去,她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往卫生间走去。
“喂——”
她歪着脑袋,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刚把牙杯从置物架拿下来,那边方绒的质问就响起。
“夏云端!你还知道接电话!”
猝不及防从方绒嘴里听见自己的大名,夏云端眨了下眼,直觉危险,一把放下牙杯,拿远了手机打开扬声器,丢到盥洗台一边。
而后才试探开口:
“……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
那头声音又提了提,震得夏云端觉得自己太阳穴的神经也在跟着一块跳,“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呢!”
被方绒一提醒,她这才想起来看时间,往手机左上角扫了眼。
15:27。
“……”
水已经从杯里溢出来,夏云端眨了两下眼,又不确信地挪开视线,往后退了几步,偏头看向房间墙上挂着的闹钟。
时针确确实实停在数字三和四的中间。
真真切切地提醒着她,她这一觉都快睡到了晚饭时间。
方绒的声音响彻整个浴室:
“你再看看我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我刚都准备出门杀来你家了!”
她噼里啪啦地控诉,越说越委屈。
“我打不通你电话就去问了徐知清,我跟他说担心你出事,他倒好,就甩我一句‘不会’,说什么你要是没接电话,就是没起来。”
说到这里,她短暂的沉默了一瞬,夏云端还懵着,也没出声,气氛诡异地安静了几秒,那头忽然幽幽问:
“你们不会有什么瞒着没告诉我吧?”
“天地良心!”
夏云端回神,求生欲极强,要是方绒在她面前,她能双手都举起以表忠心,“真没有。”
她边说边瞧了眼最近通话,一眼瞧见最上面来自方绒的十余个未接来电。
夏云端心虚地摸摸鼻子,连忙安抚她的情绪:
“让你担心这么久,我真的错了,宝宝。”
方绒从鼻子里轻哼一声。
能联系上夏云端,她其实是松了口气,不至于生气,但确实也有些郁闷:
“那他怎么一副比我还了解你的样子?”
方绒跟她讲起和徐知清的对话:
“我说他没看到你回家,怎么就确定你昨晚真的到家了?而且你睡意向来浅,就算昨天喝的有点多,也不至于睡这么久吧?我就怕万一、万一又和之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