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偶给饵。
这个词语在花寻那个世界的官方解释,是指生物在求爱或雌雄行为中以食物给与对方的行为。
这种情况在鸟类中特别容易看到。给饵原来是育儿行为的一部分,而求偶给饵可看作是友好的、仪式化的一种行为型式。这种型式通常并不是指单一的食物授受,授受物品除了是食物外,还可以是漂亮的石头、闪亮的回形针、适合筑巢的
树枝等。
延展到星际,可能还包括前不久吃下去的星核。
戴达洛斯严阵以待,他已经做好了说出自己猜想后面前的人类出现恐惧、惊慌、羞辱、崩溃等一系列不良情绪的突发状况,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花寻没什么反应。
她“啊??”了一下,看看愚群,又看看戴达洛斯,这个表情比起崩溃更像是......怎么说,他也不知道,但是花寻肯定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有多么可怕,多么让人难以接受。
最多就是流浪猫为了感谢突如其来的摸摸,快速打猎并把猎物带来和你一起分享这样。
哦顺便一说猎物不是蟑螂就是半死不活的老鼠。
花寻先和他核实了一下:“除了求偶行为,其他行为中会不会有给饵的动作啊?”
戴达洛斯:“也有,但是......”
但是这么强烈的信息素,海啸一样洗刷附近的信息素,这不是其他行为会有的动作啊!
这话他咽下去了,没说。
因为花寻对此没有一点数,不然她也不可能对自己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全身缠满别人的信息素还坦坦荡荡和人交往的。
甚至有一瞬间戴达洛斯思维发散,担心起同船其他成员的精神状态。希望他们不要因为这一位顾客是这样的性格就在这段时间养成了不好的习惯,因为虽然把自己的信息素缠在别人身上在找人的时候比较方便,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种离开船舱进入星域之后就会被执法队调查的行为。
发散的思维止于人类的声音。
“思维要舒展开点嘛。”花寻说。她看起来有点不赞同人马之前的观点,但却并没有因此受到冒犯。
花寻:“不能把个体的习惯和思维方式套到别的物种身上,万一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呢。”
她看起来还有一些想说的,但是最终想了一下,只是说:“总之,我觉得把这个行为用平常心对待比较好。”
戴达洛斯靠近了两步:“你不觉得冒犯吗?”
花寻回过头来:“为什么?”
为什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因为这个问题还让戴达洛斯愣了一下,他甚至确认了一下花寻是不是在赌气——完全不是,人类真的没有感到丝毫的冒犯。
于是他解释:“以我个人来说,如果被愚群求爱,会感到很强的冒犯和屈辱感,比如现在处于信息素的海潮中,可能beta们稍微好一点,但是alpha和omega反应其实都会都比较强烈。我想用信息素和他对冲,无论反抗是否有效,我不会允许这样强势的信息素缠在我的身上,omega在信息素方面的反抗会弱势一点,但他们也会不断清除粘在自己的身上的味道。”
哦,可能就像当时小芙跳舞,跳完之后就觉得周围空气清新了很多一样。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戴达洛斯:“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被强大的异种求爱......不会感到屈辱或者排斥吗?”
他说得比较委婉和含蓄。
事实上应该是对力量悬殊过大的个体本身的恐惧和防备引发的强烈憎恶感和排斥,说实话愚群从来没有向智群个体做出过给饵行为,戴达洛斯确实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求偶给饵,但信息的强度也是前所未有,他直觉应该是这样。愚群的个体是没办法反抗的,哪怕是小体型个体也是同样,如果这样的行为发生在自己身上,戴达洛斯觉得自己一定会拼尽全力和对方同归于尽。
屈辱,这是前所未有的屈辱。
异种产生感情,这份感情指向自己,无论是什么原因,这份感情是好是坏是真是假,这都不重要。
单是“没有力量拒绝”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感到屈辱了。
他的话让花寻愣了愣。
她脸上有一瞬间空茫,手指不安又无措的握了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回头看向了愚群。
那些拖着尾巴的毛线团、大头蛇、长尾巴蝌蚪沉默的看着她,因为她的小小动作偶尔动动脑袋。这些小动作会让他们之间巨大的角碰撞在一起,如果角上长的倒刺和分叉勾在一起,还得花些时间去挣脱开。愚群的痛觉好像非常迟钝,他们挣脱的时候动作非常粗暴,偶尔还会有断角的残片和骨茬飘到空中。
那些或者亮闪闪、或者暗淡、或者像是潦草的圆圈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戴达洛斯听见了花寻的笑声。
轻轻的,听起来很轻松。
“目前我还没有这种感觉。”她声音平和:“最初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其实是会害怕的,你说的这些情绪我都可以理解,但是生物总是会选择对于自己来说更加有利的方式生存下去。”
愚群和智群,对于人类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沟通交流,但是在学会通用语之前,人类也没有办法和智□□流啊。
花寻轻轻的摸了摸自己抱在怀里的罐子,像是抚摸猫咪一样温柔。
她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情况。
和孤身去陌生城市、陌生国家求学工作异曲同工,于是她强迫自己把这当成是“没有读预科班和语言班的留学”,在最初的紧张和排斥结束之后,在认清楚自己已经毫无退路,必须勇敢向前进的时候,恐惧会渐渐消退,在认识到“我原来这么容易死”这一事实之后,人反倒会生出一股慷慨豪迈来。
大不了一死,有本事弄死我。
这个话就像“大不了回老家种地卖红薯”一样,成为了一种最后的退路,也成为了一种心理上的慰藉。
对花寻来说,她在对待事物和情感的时候,会把它们尽可能分析的透彻一些。如果产生了排斥情绪,究竟是对那一部分产生了这样的情绪。是对做出行为的个体、个体产生的行为、还是对这份感情本身,究竟是对哪一部分排斥,是哪里让人感到不安。
如果不安来自个体本身,她会尽量避开对方或者不单独接触。如果排斥来自个体的行为,那她会和对方谈谈,希望对方不要再这样做。如果问题是因为感情本身,这种情况她就会冷处理此事,等待不合时宜的情感渐渐冷却。
花寻不是一个会因为对方怀有力量而感到恐惧的人,或者说这个阶段已经过去了。像是脱敏,天天和棉花接触,就不会对棉花心怀恐惧,或者哪怕心怀恐惧,也会因为对此感到习惯而习以为常。
阈值会因为习惯被拔高。
她都想好了,只要对方不对她使用这些力量,那他怀不怀有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友好礼貌,哪怕是一颗石头一门大炮花一个无机体或者微生物,花寻觉得他们也可以建立起健康良好的关系。
甚至她也想过,如果有一天发生了一些凭个人的力量无法阻止的可怕的事......
她觉得,如果对方不是想要尝尝人的内脏和血肉非要吃也可以,她可以贡献一些手指和少于百分六十的肝脏,当时只要是不足以当场毙命的情况,无论什么,她都会尽可能配合对方,以求伤害尽可能小的发生,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万事都要以活下来为前提。只要能活,无论之后是报警、逃走、向朋友求救或者自尽,总会有办法的。她觉得自己人缘其实很不错,到目前为止交往的人当中几乎没有人对她表示过明确的厌恶,和大部分的生物都能正常有好的相处——而且她觉得自己朋友还挺多的,这种时候一定会有勇敢的人愿意伸出援手。
再不济,如果上述的所有措施全部失效的话,她觉得自己可能会说服自己,接受那个糟糕的情况,尽可能保持健全、稳住精神状态。
身体是一切的本钱,稳定的精神下才能正常思考,活着才能让一切有希望。
甚至有时候花寻会有一种使命感。
她觉得自己得活
得长一点、好一点,或者至少在这个世界上稍微留下一点痕迹。
一些属于人类的痕迹。
如果她死了,宇宙之中就再也没有人类了。
这些想法听起来好像很糟糕、很悲壮,但事实上在花寻思考一些坏情况的时候,这些想法自然而然的就出现了,她甚至没有可以去构思,心中也没有因此产生什么波澜,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好像“歌利亚裂风,多拉贡浴火一句星际谚语”,本来就应当如此。
想明白这个,大部分时候人类就可以平常的面对很多事情。
花寻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这件事情了,今天戴达洛斯突然提起,她甚至一下觉得很怀念。
有一种“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的恍如隔世感。
“别担心,戴达洛斯,我没有对现在的情况觉得折辱。”她说:“其实有些时候,我觉得......异种还挺可爱的。”
只不过最初是强迫自己从可怕的部分里挑出可爱的部分放大,以此麻痹危机感观,现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花寻真的觉得,各个种族都有自己的可爱之处。
比如愚群能乖乖的在警戒线外文明观览。
比如在自己全力拒绝那份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礼物之后,那个巨大个体有点失落的把星核重新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