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月光尾戒
餐厅不大。
葳蕤昏黄一盏灯,照亮一方小小天地。
新抽油烟机运作流畅,没半点惹人烦恼的噪音。
黎雾对着上面的操作盘,跟贾玉芬打了个视频,演示好半天。
今晚店里关门扎账,到了晚市才营业,顾客不多,妈在后面摘蔬菜、洗海鲜,给爸准备炒菜用的食材,忙的开。
黎雾这边清静,除了浴室里水声不断。
黎雾说:“明天我走之前再给你们录个视频,说明书太厚了,很多功能你们也用不到。”
贾玉芬揪掉芹菜叶子,瞧着黎雾身后窗户大开,她一头湿漉漉的发,穿得又单薄:“小雾,你洗完澡坐那儿别冻感冒了。”
黎雾自顾自道:“我把售后的电话写到说明书最后一页了,有问题你打给他们。”
“——你给那窗户关上啊?你这样一个人去深城了,怎么照顾好自己?”母女俩各关心各的。
身后,浴室的门“嘎吱”开了。
有人出来了。
摄像头正对黎雾。
屏幕上,她这边的小窗口,
男人那双修长的腿晃了进来。肩宽窄腰好身材,她的思绪迟滞了一瞬,猛然才反应过来。
“啪——”的给手机叩在桌面。
薄屿顶着她那条印着粉色小猪的毛巾,见她端端坐那儿,上身只穿了件t恤,白皙的腿交叠。
他不大不小着嗓音,懒懒问:“不是说和我一起洗,怎么跑了?”
贾玉芬瞅见她那头屏幕黑了:“……诶?小雾,谁跟你说话呢?有谁来家里了嘛?”
“没有妈,”黎雾赶紧说,“……那个,我随便吃点东西就去店里啊。”
贾玉芬:“你来店里啊?叫上你昨晚那个同学?”
“不、不用了。”
黎雾匆匆结束通话。
薄屿站在原地,见她反应这么大,忍不住笑了一声。
毛巾罩在他眉眼上方,灯光打下来,他睫毛的水汽未干,好似也湿漉漉,变得柔软。
黎雾放下了手机,朝他走过去:“谁教你洗那么慢……”
她伸手去拽那毛巾。
薄屿配合地低下了头:“洗一半你自己跑了,最后只有冷水了,我都有点儿感冒。”
黎雾哼声哼气:“那我们一起洗,岂不是两个人都感冒了?”
薄屿知道自己高了,再低了低头,黎雾帮他擦头发,还是有些勉强。
她就放下动作,作罢了,拽他了下,“你坐这里。”
薄屿就依着她,在那一张圆形的小餐桌前坐定了。
房子小的好处就是,饭菜的香气,会在有限的空间里,变得更加浓郁。头顶的光线也暖融融。
这一小会儿,她迅速炒了两道菜,怕凉了,还用两个不锈钢盆罩在盘子上。那勾人胃口的香味儿挡不住。
黎雾还没再在他面前站定,腰上就搭过了个力道,她被他更拉近了些。这次他没低头,而是抬起一双好看的眸子,瞧着她。
丝丝缕缕清冽的水汽,萦绕在他们之间。气温与体香,纠缠着混在了一起。
用的是黎雾那一支柠檬味道的沐浴露,他俩都香喷喷的。
“薄屿。”
“嗯,”他轻声应。
“……”黎雾用毛巾轻柔磨蹭他脑袋,这粉嫩嫩的颜色,衬着他,有些惹人发笑。
腰上搭着他的手臂,她赤。裸的腿,挨着他的皮肤。说了自己洗了冷水,他体温明明很热。
那灼意,就从她的脸颊边,一路烧到了耳根子后头。
她找话题:“你……饿了吗?”
“还行。”
“米饭还有几分钟哦,你得再等等……我做了点我自己口味的,没怎么放辣椒,”她语无伦次地,“我做的辣子鸡丁,不完全放辣的话肯定没味道,我是跟我爸学的,反正我很爱吃,冰箱里也没别的什么了,就做了这个,你也尝尝?”
“都行。”薄屿说。
大概擦完了,黎雾揉了一揉他那乱糟糟的发,笑:“好咯,吃完饭就干了。”
薄屿:“等会儿我送你去店里。”
“……你回酒店住么?”
“嗯。”
黎雾没法再说什么了,又不能让他留在她这儿了。
“我再炒个菜吗?”
“够了,别忙了。”
尾戒还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电饭煲到了时间,喷吐热气,黎雾去给他们盛了两碗饭,薄屿按她吩咐摆好其他的餐具。
面对面坐下来,黎雾朝他伸出手:“你送我了吗?”
辣子鸡丁红津津的,看着诱人,但也着实让他有些犹豫。
薄屿用筷子夹起,送入口中,尝到了呛鼻的辣气,却是笑:“嗯,送你了。”
送她去店里,他便也回了酒店。
酒店与“老黎海鲜”隔着个不远的十字路口,斜角相望。
从小就经常给父母的小生意帮忙,初中那会儿,她放学写完了作业,就在帮爸妈洗涮碗筷、处理海鲜什么的。
黎雾的手,比同龄的女孩子们要那么糙些,这个她知道。
也不是怕家里人看到,她或许真有一些珍惜,那枚尾戒被她摘了下来,妥善收进了外套口袋。
然后挥挥手,和他告别。
过了马路,她忍不住回头。
路灯下,薄屿咬着一抹猩红,半睬着那双如夜漆黑的眸子,伫立在另一边,仍目送她离开。
小琳今晚赶过来了,远远都看到了黎雾,和她打招呼。
黎雾顿了顿步子。
却是提了口气,又折了回去。
薄屿都打算走了,见她又穿越车流,快步奔回来,他停在原地。
不长不短的一段路,黎雾气喘吁吁、心如鼓擂了好半天,她的人生中,这样有勇气的时刻好像并不多见。
从高三的“百日誓师”到毕业照站在他的身边,再到与他发生的这一切,和那个她开始并不好意思参加的毕业晚会。
重新站在了他面前,她好半天居然组织不出一句经过缜密思考的话。
只是开口,直截了当地问他。
“——明天能不能来送送我?”
薄屿微微一颔首,没犹豫。
“什么时候。”
“就晚上,不会太晚,”不知怎么,黎雾鼻子酸酸的,气息不匀,“我、我提前发微信联系你!”
“好。”薄屿弯起嘴角,点头答应。
“……不许不回我。”
“不会了。”
“你保证!”
“嗯,我保证。”
黎雾很不甘心似的,“你必须来!”
像是生平第一次,有了这样莫大的任性。仔细想想,她很多的任性和小脾气,竟都是在他身上实现的。
从小爸妈逢人夸她懂事、学习好,从不让人操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因为早早看过了父母的辛劳,她不得不早早独立,早早学会照顾自己。养家糊口或许是这世界上最烦心的事了,她不得不。
其实她很不开心,这次补票又只补到了硬座。
路途冗长,几近一天一夜,她心底焦虑要怎么度过,爸妈嘴上担忧不已,她却还是习惯一个劲儿说。
没事,没事的。我可以。
这点事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得。
——她早烦够了,总要撒谎说她很好。
早知道学校规矩苛刻,实习时长不够她无法正常拿到毕业证,那时陪在卧床的妈妈身边,心底成天成夜的焦虑,就业怎么办?邻居说父母闲话怎么办?爸妈会跟着焦虑怎么办?
可她还是选择了闭上嘴巴。
她越来越像是个根本无法任性的人,很多时候,好像连抱怨、发发牢骚都不会了。
晚风泛起涟漪,掠过女孩儿清澈的眸底,那几分强作出来的不容置疑,愈发坚定。
薄屿默默注视着她,还是答应:“好。”
“——是必须。”
“嗯。”
夜市摊灯光红火,人头耸动。
黎雾什么也顾不上了,最后走近他,踮起脚。
薄屿再次配合地低头。
她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薄屿,你也是。”
“什么。”
“你答应我的,你要好好生活,你要快乐,你要改,好吗?”
薄屿仍点头。
她眉头皱起:“你说到做到哦!不然,不然……我回来了也不会见你了。”
“你不见我,我就想办法去找你,”薄屿只是笑着,“到时候就没有你说不想见我的份了。”
他望了望那边,催促她了,“走吧,明晚我们联系。”
“……好。”
店内忙得热火朝天,客人点单积压如小山,黎雾回来了,利索地系好围裙,游走在桌桌忙碌的吆喝之中。
阿泗见她眼睛红红的,“小黎姐,你怎么啦?”
小琳赶紧给他拽走:“小黎姐马上走了,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跟男朋友异地了啊?”
夜雨忽至。
薄屿没直接回酒店,路过了附近的那家24小时便利店。
再往前走出了一段。
一辆港城牌照的黑色保时捷停在路边。
副驾的车门没锁。
他拉开了,径直坐了进去。
司机老王跟了这么久,这下终于老老实实打了招呼,怪尴尬的:“……小屿少爷,晚上好。”
降下车窗,薄屿靠入座椅,他唇上衔着一支烟,兀自“咔哒——”一声,打火机在他手心跃起了火苗。
后座的原净莉被彻底激怒:“薄屿?你到底想干什么!”
前方那一缕烟气缭绕。
原净莉近乎歇斯底里:“你把烟给我掐了!没看后座还有别人?”
“——你一天天的什么鬼样子,就这样来见你楼叔叔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