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色气冲冲回到客栈时,正瞧见一片灯火通明。推开门进去,堂中立着那十几只贴符僵尸,卫祁在、乔吟与顾隽正坐在桌边休息,而店小二还躺在长椅上,一旁的陈皮在帮他掐着人中。
她瞅了眼面色难看的小二,问道:“他还未醒?”
“醒了,”乔吟道:“方才瞧见卫道长驱了这么多僵尸进来,又晕了。”
“……”
陈皮自椅边一溜烟跑上来,朝她身后望望:“李娘子,你回来了?我家主子呢?”
话音落,便见一袭朱湛色身影懒洋洋跨进了大门,陈皮“嗷”一嗓子欢天喜地扑上去,又被主子一脚踹开,颜元今依旧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饮下,期间目光却一直没能从屋中那道浅紫色身影上移开。
陈皮眼尖瞧见主子身上伤口,忙迎上来嘘寒问暖,却不想又被后者一把将脑袋推开,而后没好气道:“起开,别挡着我视线。”
陈皮犹疑朝后望去,正见主子视线中心是隔壁桌的李娘子,心中不由奇怪,这娘子今夜脸上是能发光不成,主子老看着她做什么?
李秀色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口水,方喝上一口,扭过头,正见原本坐在窗边的广陵王世子不知何时也换自己这桌坐了下来,正好整以暇单手支着下巴,偏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她与之近距离四目相对,察觉他目光出奇且诡异的柔和,心中顿时一惊,“噗”一声将水如数喷了出来。
一时间,如同突淋大雨,颜元今身前衣襟登时被浇了个透,面上也未能逃脱地沾了几滴。
他闭了闭眼,才避免水珠溅入眸中,再缓慢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
李秀色尴尬无比,脑中默念了句“要死”,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空气静默了片刻。
陈皮在一旁直抽嘴角,他接连倒吸了两口冷气,心道完了完了,主子素来最是洁癖,这小娘子是生拔老虎毛,眼下怕是要狠狠遭殃。怎么办,她这张胆大包天的嘴不会就地被主子撕了罢?
好歹和小娘子有些交情,陈皮忙先发制人唱起了红脸:“李娘子!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他说着,忙掏出帕子上前作势要帮主子擦,一面道:“岂有此理!你如何能朝世子殿下身上吐水,你可知世子这张脸有多金贵,还有他这身衣裳,那可是上好的……”
却不想话未说完,伸出去的帕子已被主子抬手挡了回来,颜元今抬眼瞧自家小厮,神色带几分责备,再嘶一声道:“你凶什么?”
陈皮:“啊?”
他一时有些稀里糊涂,没搞明白主子这话什么意思,只得道:“我不过是替您……”
颜元今指腹又将眉间两滴水捻了去,打断道:“不怪她。”
陈皮:“啊??”
李秀色也如同见了鬼,难以言喻地盯着这骚包世子上下看了两眼,她清清嗓子,道:“世子,我方才并非故意,实在是你……”
“嗯。”未等她说完,颜元今已经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并非有意。”
“方才吓着了?”他想了想,续道:“我的错。”
“……”
“主、主子,”陈皮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您是不是……”
是不是发烧了?还是中邪了?这怎么出去打个一趟僵尸回来就判若两人了呢?
李秀色心中也奇怪得厉害,她总觉得颜元今这态度忒不正常,方才在林中明明还不这样啊?被夺舍了?受刺激了?知道自己不该吓唬人所以良心发现了?那道歉也不该这么着来呀,怎么瞧上去怪让人害怕的。
还在想着,却见广陵王世子又托起腮,目不斜视盯起她看,神色轻松,饶有兴致,好似在看什么赏心悦目的物什。
李秀色被他这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如坐针毡,忍不住再给自己倒杯水试图压压惊,却不想晃了两下,壶中一滴也落不出,还未开口,便见颜元今斜睨小厮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李娘子换新水?”
“不、不必了!”李秀色忙道:“我不渴。”
广陵王世子托腮点点头:“嗯,回来,不必了。”
李秀色嘴角一抽,忽听肚子又“咕咕”叫了一声。想来是今日一连串奔波,胃里早便空空如也,眼下才有些饿了。
颜元今啧一声,扭头道:“去,备些吃食来。”
陈皮为难道:“后厨早便空了,如今就小二一个人,他也晕了。”
颜元今目光朝远去椅上瞥一眼,无所谓道:“那便将他扇醒了去做。”
“……”
李秀色忙又道:“不不不,吃的也不必了!”
颜元今脑袋转回来,疑惑道:“你不是很饿?”
李秀色一本正经,用高音量将肚叫压下去:“我不饿,一点也不饿!”
“哦。”广陵王世子再点点头,继续托腮瞧她。
一旁的乔吟三人早便发觉了异样,连素来憨直的卫祁在都嗅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他想了想,自怀中掏出自己一直带着的干粮递了过来,客气道:“李姑娘,不妨吃些这个垫垫肚子。”
李秀色道了声“多谢”,方要伸手接过来,却不想一双长手速度更快地将那干粮捞了过去,颜元今蹙眉道:“不准吃他的。”
这一句话瞬间又让桌上气氛尴尬了起来,李秀色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随即撇了撇嘴,转移了话题道:“卫道长,你明日何时启程?”
卫祁在颔首:“需得傍晚日落时,赶尸一般夜间行路,白僵见不得光。”
李秀色又道:“乔姐姐也一起回去?”
乔吟沉思一瞬,点头道:“回不回国公府另说,但胤都我是要回去的,在外头飘荡也无事可做。”她说至此,悄悄看了卫祁在一眼,不知为何眼中染上几分愁容,而后又道:“李妹妹若是方便,不如我们一道同行?还有顾公子、世子,大家相伴赶路,倒也不算寂寞。”
顾隽应道:“昨昨兄无异议的话,顾某自也无妨。”
大伙儿将目光又聚在了广陵王世子身上,却见这殿下似乎压根什么话都没能听得下去,只专注地盯着李娘子看。李秀色抽着唇角,许是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只得单手撑在耳边挡住脸。
顾隽道:“昨昨兄,你意下如何?”
颜元今罕见地答得很快:“我没意见。”
他说完,又道:“你呢?”
话是问的李秀色,她却自顾自挡着脸,广陵王世子心中忽而有些不快,抬手扣住她手腕,朝下轻轻一压,问道:“跟不跟我一起走?”
这问题问得太露骨,明明是大伙儿结伴同行的事,在这世子嘴里问出来却好似要双宿双飞的私奔之感,众人纷纷震惊,陈皮已瞠目结舌到摸了把椅子才勉强让自己没摔过去。这究竟是什么个情况,他今后是真的要变两个主子了?
李秀色只觉莫名其妙,众目睽睽之下,这骚包今夜也不知怎么回事,问个问题都奇奇怪怪的,她还因为他林中所作所为而有些不满,虽说为了任务定还是要与这世子一处的,但眼下实在不想应他,只好道:“您先放手。”
颜元今愣了愣,似意识到过于用力,应当是握得她有些痛了,便松开了手,倒没再说话。
顾隽实在好奇得紧,朝李秀色递了个眼神,将她带至一边,问道:“李娘子,昨昨兄这是怎么了?”
乔吟也凑过来道:“李妹妹,你与世子在树林中是发生了什么?我瞧他怎的今夜对你如此上心,好似、好似一双眼睛都黏你身上去了。”
李秀色摇头道:“我也不晓得,我不过是陪他看了会月亮,然后帮他上了药。莫非是那顾夕给的药出问题了?”
“顾夕?”
李秀色点点头,说话时忙在怀里摸了摸,猛然间却忽然发现似是少了些什么。
她眉头一皱,又连忙在袖中也摸索一番。
顾隽讶道:“怎么了?”
“千滞散。”李秀色急道:“千滞散不见了……”
顾隽讶道:“那是……”
他话还未说完,忽见对面一道身影走来,那人一把抓住李秀色手腕,而后低声道:“你跟我过来。”
后者“诶”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便在几道震惊的眼神中被颜元今一路拉上了楼,再一路径直朝最内的房间而去。
广陵王世子一脚踹开门,将她朝里一带。
陈皮连忙跟着跑上楼来,一面跑一面道:“主子!有什么不能在外头说么!孤男寡女,万万不可呀!”
他作势也要冲进屋子,谁料前脚进去后脚便被人踹了出来,紧接着“砰”一声,大门倏地被关上。
陈皮“哎哟”一声,屁滚尿流,再不敢造次了。
屋内并未点灯,漆黑一片,李秀色转过身去,瞧见黑暗中广陵王世子朝她靠近过来,登时心中一跳,下意识朝后退,一路退至墙边,被牢牢困在他与墙中间,忍不住皱眉道:“世子,你这是……”
“你还在生气?”
李秀色一愣:“什么?”
“因为我林间吓唬了你。”颜元今垂头打量她眉眼,低声道:“还在生我的气?”
李秀色稍有些卡壳,她摇摇头:“没有。”
“骗子。”
“……”
他鸦羽似的眼睫轻轻一扇,问道:“怎么样才能不生气?”
李秀色一时有些莫名,太古怪了,他何时会在意起她生不生气了?
“世子,您能不能……”李秀色属实有些别扭,被困在这方寸之间,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认真道:“先起开。”她深吸了一口气,提醒道:“是不是,离得有些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