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隽一愣,抬头望去,少女英姿绰约,有着不同于其他小娘子的气派,乍一看有些些生,可再一瞧那一双如男子般的浓眉与那双亮堂的大眼却又有些熟悉,尤其这直击心灵如噩梦般让人无法忘记的嗓音……他稍稍讶异了片刻,脑中蹦出个如临大敌的名号来,嘴角一抽,神情登时垮了一瞬。
他于脑中思索了数十种“转身便走”抑或是“装不认识”的可能,最终还是认了命,扬起唇角,露出礼貌而得体的微笑:“我……”
少女显然对这书呆子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耳朵倒是想听听他要说什么,但才听他发出第一声时,便又听马蹄下的恶犬呜咽一声,她听得厌烦,当即不耐烦怒吼道:“给你爷爷我把嘴闭上!”
顾大公子一僵,张开的嘴顿时一闭,正要发出的第二个音节也瞬间咽了回去。
少女立马朝他瞪来:“没说你!你继续说。”
“……”顾大公子无比听话地点了点头:“我——”
话未说完,许是那三条恶犬还在试图挣扎,惹得那小娘子心中厌烦,终于忍无可忍,扬鞭重重一甩。
被捆成一处的三条诺大的恶犬登时宛如根麻花般被高高抛起,又砰然一下重重摔落,掀起尘烟一片,没动静了。
围观者一片哗然,被那尘土扑得忍不住连连后退,顾大公子再度闭嘴,李秀色则是惊得目瞪口呆,老半天才将自己大张的下巴托了回去,屁股朝顾大公子方向偷偷挪了挪位靠近一些,再拽一拽他的衣角,眼睛却丝毫没能从那少女身上移开半分,小声道:“……我没看错吧?”
顾隽在灰雾中站似青松,只无奈举袖轻擦了擦面上的灰,也小声道:“……应当没有。”
李秀色不可置信:“她就这么轻轻松松、轻而易举……像、像甩个苍蝇似的把它们甩起来了?”
顾隽:“……应当是的。”
李秀色看向少女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敬佩。
马上的小娘子却丝毫没听见他们在偷摸交谈些什么,教训完那几个畜生,又朝顾隽看过来:“说啊,‘你’什么?怎么不说了?”
顾隽神色诚恳:“顾某忘了要说些何话了。”
小娘子啧一声,一脸惋惜:“哎呀,我说你真是个笨呆子,以前瞧你就剩个脑子好使,眼下看来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顾隽也不反驳:“傅娘子所言极是。”
李秀色略收了收敬佩的目光,眨了眨眼,瞧了瞧这小娘子,再瞧了瞧顾隽:“顾公子,你与这位女侠认得?”
许是“女侠”二字令人甚为受用,顾隽还未作答,那马上的小娘子便已率先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岂止是认得!这小子的命都是我救的呢,要是没我早就死了,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李秀色了然点头,愈发敬佩。朝顾隽看过去,却见顾大公子冥思苦想般:“记不太得了。”
小娘子当即嘶一声,急了:“不是,你记性何时这么差了?单说你小时候在郊外碰见僵尸那几回,若不是我救你,你早晕死过去曝尸荒野了罢!”
顾大公子立马“诶”一声:“傅娘子话可不能这么说,顾某幼时可并未见过什么僵尸,况且这世上……”
“闭嘴!”
小娘子皱起眉头掏耳朵:“我一听你说这话便头疼,世上什么世上,世上怎的会有你这种人啊?撞见僵尸两眼一翻晕过去,晕完就什么也不记得了,说什么也不信自己见过。”
她想了想,又一甩手:“那你掉进水里我救你上来那几次总记得了罢!”
“这倒是记得。”
“我就说吧!我可是——”
“不过顾某那几次落水,”顾隽顿了顿,继续道:“似都是被傅娘子你先踢下去的。”
“……”
马上女侠神情当即一滞,“有吗?”
她不大自信地回想了一番,而后又“哈哈”笑了一声,略微尴尬道:“哎呀,那什么,不大好意思,忘记了。”
“陈年旧事还提它作甚!”小娘子万分豪迈一挥手,着意转移个话题,目光朝顾隽身旁的李秀色看过去,先是打量她一眼,继而又打量了下这二人之间较近的距离,而后长长地“哟”了一声。
李秀色尚在奇怪她在“哟”什么,便听她一脸好奇道:“——你是他新妇啊?”
?
什么玩意?
李秀色“啊?”了一声,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显然没反应过来。那小娘子却已先入为主道:“真没想到,还有人看得上顾阿绣这么呆的。”
顾隽试图打住话头:“等下,傅娘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傅小娘子丝毫没给旁人回话的机会,万分热情看向李秀色:“你是谁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顾隽先行道:“我来介绍下,这位是李娘子,太仆寺卿李大人家的小姐。李娘子,方才将我二人救下的乃是傅大将军的独女,傅……”
话未说完,马上那人再次截了话头:“原来是李妹妹!妹妹好!我叫傅秋红,是傅迁的闺女,你既是顾隽新妇,那便都是自己人,随他唤我一声姐姐罢!”
李秀色简直哭笑不得:“傅姐姐,我并非……”
傅秋红正听她说话,倏尔觉得手上长鞭一紧,不注意间险些拽得她朝前摔去,分神看过去,见那几只先前已没动静了的恶犬不知何时又精神了过来,狰狞着猩红的双眼,竟像是不死不休的,不仅试图用獠牙咬断鞭绳,挣扎的力道也比之先前愈发大了许多。
她不禁有些奇怪:“这几个畜生怎么……”
照理说方才那一摔,早该元气大伤才对,怎的反倒像是更癫狂起来了。
不光力道变大,看它们几个的神态也相比之前愈发骇人,口中的獠牙竟也在不断伸长,且更加尖利。
傅秋红眉头皱起,只觉握鞭的手相比较之前更吃力了些,还在疑惑,不想听得“啪”一声,鞭绳一端竟已被其中一只硬生生咬了处缺口,绳圈应声而断。
“姑奶奶新买的鞭子!”
恶犬趁机欲逃,傅秋红心中一震,又气又恨,来不及心疼新鞭,正要作出反应再好好继续收拾它们,远处倏然间听得马蹄声疾驰,紧接着面前银光一闪,竟是直直飞来一条长链,顷刻间将那几只疯犬绑了去,连带着她手中的长鞭也受力而飞。
傅秋红猝不及防被带落下马,好容易才站稳脚跟,揉着腕间骂道:“谁这般粗鲁!也不先行打声招呼!”
定睛看去,一匹金身银鬃的高大骏马停在两步远处,马脖上的玉铃铛与那人发间铜钱一并叮零作响。
傅秋红看看这马,又仰首看看这人,当即一翻白眼:“是你小子。”
颜元今看上去却似是丝毫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只径自纵身下马,有些着急似的,先是一脚不耐地踢开被铜钱链捆住后挡路的那一团疯犬,而后径直行至尚还有些呆愣的李秀色身前,撩襟半蹲在她眼前,轻皱眉问:“受伤了?”
李秀色被他突然的出现以及这问话问得有些懵,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
少年紧张的神色瞬间松了几分,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好似还在认真观察她有没有丢半根头发。
李秀色懵懵地看着他,正要开口说话,忽听身旁响起“咦”一声:“昨昨兄?你怎的来了?方才见你不是已走了么?”
颜元今没理他,只看着李秀色道:“既没受伤,为何是坐在这里,这么没出息,腿吓软了?”
他一贯的说话语气,说的是“没出息”,却破天荒没听出半点嘲讽的语气。
李秀色心中不大自然,只问道:“世子怎的来了?”
广陵王世子也没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确认完她没受伤后终于起身,而后下意识便要去搀扶她,方伸出手又觉得不大对劲,这小娘子一贯认为自己不尊重她,做什么之前是不是得先问问她意见?于是又把手缩回去,询问道:“用不用本世子……”
话说一半有些别扭,又换个问法道:“我是说,需不需要我……”
“啊?”
“……”少年见她这般客气又一贯疏远的模样,干脆道:“算了。”
他想了想道:“你没事便好。”
说完便要转身继续去处理疯犬的烂摊子,却不想衣角忽地被轻扯了一下,回过头去,小娘子坐在地上一手拉着他衣角,另一手朝他的方向递过来,抬头看他道:“能不能麻烦世子扶我一下?”
脚有些崴了,她确实一时有些站不起来,需要人撑一下。
颜元今心头一动,先是愣了愣,而后唇角不受控制地稍扬了扬:“好。”
李秀色也不知自己为何鬼使神差就拉住了他,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搭在了广陵王世子的手上。
少女的手太软,没骨头似的,颜元今不敢太用力,只轻轻握了住。
不愧是小娘子,人长得小,手也小得不行,这么轻轻一握就包在掌心了。
李秀色没直接起来,而是先将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每回都难免要感叹一番,这骚包长得好看便罢了,手也这么好看,真让人不服气,不过这么好看的手却始终是冰凉的,相比之下她的暖和多了,也不知她的温度传过去了几分。
……在想什么呢。
察觉思绪莫名其妙飘远了几秒,她当即甩了甩头,回握上去,借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隽正在一旁看着二人,忽觉身旁有人靠近,那人如男子般自顾自把手搭在了他肩上,捏起嗓子有样学样:“来,小顾,你扶我起来”
顾隽:?
他扭头,身旁傅秋红也在盯着那二人,只是仿若看戏似的:“我怎的觉得,这两人有些猫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