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皇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在广陵王世子面前就这么丝毫不避讳地谈论他的心意,后者在旁只一脸的未置可否。想来皇后还没将那小娘子将后者明确拒了的事昭告于众,否则皇帝此刻少不得还得故意笑话他几句。
颜元今眼下懒洋洋的,看上去半点不害羞,半天没有插话,也无意再将话题拉回僵尸上。只淡淡打量起皇帝的神色,见他说话时总咳嗽几声,每一声都咳至肺腑,拿龙帕将嘴随意擦了擦便丢去一边刘公公手里。
广陵王恍若未闻,也未关心一句,只笑吟吟地继续与皇帝交谈。
颜元今抬眸瞧了那刘公公一眼,后者到底是久居宫中的老人了,旁人被这小世子这么意味深长瞅一眼总要暗自腹诽,刘公公却纹丝不动,只低着头躬着身,端了乘着脏污的帕子毕恭毕敬出去了。
直见着人出去,颜元今方才将目光才从那龙帕上收回。半晌,开口道:“伯父。”
皇帝正笑着呢,闻言道:“怎么?”
颜元今看了他因咳而显得有些红的唇边一眼,淡淡道:“无事。”
皇帝兴致颇高,一直留着广陵王父子在宫中待至了天黑,落钥时才将人放走。颜元今步伐缓慢,看上去似有些懒散。
忽听他父亲颜安道:“你方才没开口问,是对的。”
颜元今笑了:“你倒是知道我要问什么?”
广陵王答非所问道:“你也瞧出来,我这皇兄并不在意自己的身子。”
“他原先不是这样的人。”颜元今道:“从前哪怕是落了根头发,也是要半夜唤御医的。没人比他更惜命的了。”
广陵王不置可否:“那是年轻时。如今年岁大了,谁没个小毛小病?饶是天子身子,也无需小题大做。”
“说的倒是。”颜元今嗤道:“顺应天命,该死便死,这般冠冕堂皇的话,可惜有些人不懂。”
广陵王深知自己这个儿子脾性,自然也知他眼下这满是嘲弄的语气意在何止。他没有在意,只是说道:“寻常子侄关心点到即止,你既没有问,便说明你也知道你在他面前问出口的并非是关心,而是质疑。”
颜元今懒得同他掰扯,也不想再搭理他,两人一路无言朝前走,却忽听前方传来几声呵斥,随后是一群人序列有致的脚步声。
抬眼去看,是穿着蓝衫的一群太监,衫上绣着专属宦官的圆蟒纹路,领头的是个瘦猴似的总管太监,一边走着,一边劈头盖脸对着身侧的一群太监们骂。
“入了辛者库就给我好好干活,我管你们从前什么身份!是做过大太监的还是新入宫的,都是没根的贱坯子,给我记好了,少再给我想入非非!若是再遇着这种敢抬眼偷瞧公主的事儿,我给你们几个眼睛挖了!”
夜里暗沉而低调,但广陵王世子还是一眼瞧见了,脚步瞬间停下,他前方的那人步子比他更早顿了下来。
夜色沉寂如水,微风拂起广陵王颜安的袍摆,他站在原地不动,那总管太监这才发现被人瞧见了,吩咐手下太监们站着不动,自个打着灯笼诚惶诚恐过来问安。
“王爷吉祥,世子吉祥。”
广陵王没说话,倒是一旁的世子眼抬了抬:“既是辛者库的太监,带去辛者库教。再让我在花园路上听见这种腌臜话,你这总管也不必当了。”
宫中无皇子,唯有几个公主在,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天子对这个侄子有多上心,胤都并非只有一位世子,偏就他广陵王府的地位最高,也最飞扬跋扈,谁人不知他的厉害。再加上这总管一向深知小世子没来由地厌恶他们这些宦官,本就胆战心惊了,听着他这么说,当即吓得几乎要跪下去。
“世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只是这群新入辛者库的名单里,来了几个年岁小不懂事的,奴才也是怕他们犯下大错,这才没忍住出言教诲。脏了世子和王爷的耳,是小人该死!”
面前两尊大佛都没在说话,总管当即知道这是让自己退下的意思,当即弯着腰滚去了一旁,灰溜溜地领着那一群太监从他们二人身边低头哈腰地过了去。
擦肩而过时,广陵王颜安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队伍里最后一个人脸上。
那人并没有抬头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从始至终都是低着头的。只是饶低着头,也能依稀瞧见他额角黑色的痕迹。
风再吹过,吹得王爷的眼睫不动声色颤了颤。
忽听身侧的颜元今嗤笑了一声:“你倒是心如止水。”
*
那边厢,卫祁在一行人与谢寅告别后,也正要回程。
只是出了大理寺后,卫祁在出于缜密,还是提议先在大理寺周遭看一圈。先前为了赶时间,并未去过这附近,眼下天色已暗,朦胧中行了几里,连一户人家的灯也没瞧见。
傅秋红忍不住抱怨一句:“再走就要出城了。”
然而话音刚落,就瞧见面前多了几处宅子来。因着宅内无灯,所以在夜里一时间也没看真切。
李秀色坐在乔吟马上,望了一圈道:“这数所家宅高门大院,倒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她眼下倒也精神,伸着脖子望,瞧见这家家紧闭着门户,户上也没个牌匾,更听不到半分人的动静,像是谁家没人住的私宅。
乔吟沉吟道:“胤都前些年也兴起过建宅风,有人将不住的宅院租了换银两,这种事比比皆是。建在此处,虽不比城中繁华地带,但是依山傍水,图个清净,倒也没什么奇怪。”
一行人并未久留,在那处逛了一番后,便先匆匆回城了。
因着李秀色伤势,傅秋红与顾隽家的方向又与她较近,后两人便在近人镇处换了个马车,先抄近路送她回家了。乔吟与卫祁在走的是另一边,还没走一半路呢,就被一熟悉的小厮模样的人拦住了。
那小厮熟络得厉害,仰起头打招呼:“哟,卫道长,乔娘子!这么巧!”
乔吟好笑地只恨不能用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睛翻白瞧他:“陈皮小哥,怕不是巧,而是等候多时罢?”
陈皮“嘿嘿”一笑,还是主子聪明,晓得办完事那小道士准得亲自送乔大美人回家,进宫前便吩咐他在这条路上等着了。
卫祁在也是聪明人,晓得陈皮专程拦着是什么意思,开门见山道:“告之世子,大理寺这一行没无甚多异样,只是——”
陈皮认真听着,生怕错漏了点细节:“只是什么?”
“只是事之完美,越之蹊跷。”卫祁在并未说得太具体,只道:“如若世子方便,可先去查查谢国公之子。”
陈皮也知道这个道长怕不会对自家主子全盘交代,但总归得了个线索,欢天喜地想着总算回去好交差,说了句“得嘞!”便要走,忽听乔吟状似不经意地道了句:“哎呀,也不知道李妹妹现在如何……”
陈皮迈出去的步子一百八十度原地大转弯,麻溜烟儿地退了回来。
急忙问道:“李娘子怎的了?”
“也没什么。”乔吟一脸愁容地叹了口气:“不过是受了点伤小伤罢了。”
陈皮吸气:“受伤?”
乔吟道:“也没什么事,只是你是没见到她流的那么多血,一张小脸白的,委实叫人心疼。”
陈皮震惊:“流血?!”
乔吟继续道:“也不严重,左不过就是差点丢了命罢了。对罢,小道长?”
陈皮高呼:“丢命?!!”
他只顾着在那叫唤了,没瞧见面前的狐狸娘子还在朝着木头道士使眼色。
卫祁在素来是个直心肠的,总觉得乔吟的话有些故意,但也说不出哪里故意,面前这双朝他看过来的眼里带着点暗示的意味,他自然有些弄不明白,但想着她说的话也没错,便听话地顺应她流露出沉痛的深情,而后道:“都是小道的错,未保护好李娘子。”
听着这道长也这么说,又见他这般沉痛,陈皮立马知道所言非虚,而且毫不夸张,他深吸一口气,当即哀嚎着跑了。
乔吟瞧着他跑得没影儿了,才“噗嗤”一下笑出声。笑完扭头瞥了乖乖坐在一旁马上的卫祁在一眼,忍不住道:“呆子。”
卫祁在有些赧然,但不知为何笑了:“嗯。”
乔吟好气又好笑:“骂你什么你都应。”
卫祁在还是道:“嗯。”
乔吟也不扭捏:“再过几条街我便要到家了,我们走慢一点?”
卫祁在道:“好。”
乔吟望了望天,今夜是极好的月色,风也好,不浮不躁,倒让她原先的怨气有些消减了一些,她不愿去想那些不大好的事情,也不愿去想以后,只是盯着面前的小道士,又道:“我觉得马儿走得还是有些快,我们下去自己走罢?”
卫祁在还是道:“好。”
两人翻身下马,分别于两侧牵着自己马,而后自己走在中央,并肩而行。这一条巷中不乏行人,许是因为家门都快到了,乔吟早在之前便将帷帽摘了,露出底下那张宛若出水芙蓉、碧玉白皙的脸来,引得人纷纷侧目,有认得她的小声道:“这不是那位……”因着美人的狐狸眼冰凉凉瞧过去,后头的话音便如数咽了。
乔吟是生得极好的,胤都无人不知晓。寻常人的美无外乎一种,在她面上却瞧得出千百种的风情,着红裙眉眼间诱人垂涎娇艳如花,披蓝氅却又能冷如天仙不可亵观。
她自也知道自己漂亮,但还是第一次问:“你觉得我好看吗?”
卫祁在似乎又有些赧然,片刻:“嗯。”
这呆子还真是金口玉言,憋了半天也只开口一个字。乔吟似有些气笑了,小娘子眼神流露出娇媚,故意问道:“哪里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