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李秀色走路都有些打飘儿。
小蚕瞅着自家小姐一脸心事重重,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去劝抚,胡乱用词道:“小姐,您别再想了,那只是个梦,您又不是当真将广陵王世子给玷污了。”
李秀色:?
见自家小姐面如死灰回了屋,小蚕又在门外头道:“小姐,你便放心罢!这一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定会给您保守住,连壮壮哥我也没讲过呢!定不会让世子知晓的!”
话音刚落,便听院中墙边一阵动静,抬头看去,却是有人翻到了墙上,嘴里还小声招呼她:“啥?让我主子知晓什么?”
小蚕吓了一跳,还没惊呼出来,便见那人手脚麻利地跳了下来,上前去捂她的嘴。小婢女险些给他当賊敲了,定睛一瞧,才发现面前人皮相不错且眼熟,原是广陵王府那一位世子贴身的小厮。
陈皮一脸笑眯眯的:“你家小姐在么?我家主子叫我送个门来。”
小蚕瞪大了眼:“李府虽比不上王府,但这好歹是闺秀院里,小哥怎好兀自便闯进来?”
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小厮,陈皮自当是跟自家主子学的。
他在下人堆里也是傲气惯了,但许是因为面前是李三娘子的人,便还挂着一张笑脸,解释道:“我这不是怕敲后门时引来旁人,给李娘子惹麻烦,只好先进来打声招呼了。门就在外边,人也等在外头呢,没人瞧见,装完便走。”
小蚕本还想给他理论,不知为何忽然间便想起自家小姐那惊世骇俗的梦,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心虚来,想着左右门确实是被世子殿下拆了,赔一个也无妨,倒真乖乖去开后门了。
李秀色没在屋里多久,就见着有两人规矩地抬了块板子旁人无人地在她门口“砰砰啪啪”捣鼓了起来。
倒是毕恭毕敬,期间未敢朝屋里看去一眼。
她过去门边,正见着一张谄媚的嘴脸:“李娘子!您且歇着罢,这儿有我看着呢。”
说完,又递了瓶模样精致的药来:“这是主子叫我送来的养珍丸,说是对您之前的伤口有祛疤用,还可补一补气血。”
又道:“这可是上月宫中来的,整个胤都城都没有几瓶。”
李秀色没说话,朝那门板看去,见门色赤红中又泛着微微泛着紫,镂空处雕着几朵紫罗兰花样,门面如缎子般泛着光泽。另有白玉点缀,精致透风,透着与她房间格格不入的贵气。只听陈皮又介绍道:“这是主子找人连夜替李娘子打的,用的是最最上乘的百年紫檀香木。”
这小厮俨然操碎了心,好不声情并茂:“主子对李娘子可真上心!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鱼水深情情深似海海枯石烂哪!你们说是不是?”
两个换门的工人齐声:“是!”
李秀色:“……”
李秀色活像见了鬼:“那什么……”
陈皮:“娘子吩咐!”
李秀色说不出来了,她眼下瞧着陈皮,便不由自主想到他主子,想到他主子,心中顿时又开始哀嚎起来。
她本想着说叫你家主子不必这般大费周章,但那门早已手脚麻利地装了一半了,像是生怕她拒绝似的。只好清清嗓子,话锋一转道:“……没事,替我多谢世子。”
说实话,李秀色以前也并非未看过那种故事,可却真真是十几年来头一回做那般荒唐离谱的梦来。梦便梦了罢,从前只听男子好色,哪条律法不准小姑娘做春梦了?
但是好死不死,怎么能偏偏梦见是那骚包?
李秀色一来觉得自己胆大包天;二来痛恨自己饥不择食;三来迅速找好理由,想着定是一夜与那骚包孤男寡女相处过久,换做旁的阿猫阿狗也是一样的,紧接着看了话本,话本里那王爷性格恶劣确实与她心中的广陵王世子有几分相像,最后最后,颜元今的皮囊确实有些过分得好,很难不影响人梦中定力,于是她便这么顺理成章了。
饶是想明白了,小娘子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烫得像火烧,大有几分心虚在。不行,以后见着颜元今都得绕道走,好在他今天没来。
还在思忖着,忽又听小蚕从不远处后门跑了回来,手里拿这个青瓷小瓶,递上前来道:“小姐,这是方才谢小公爷差人自后门给您送来的,说是上好的药材,可补气血,还可祛疤。又说本是昨夜便要送的,但忙于公务,未来得及。”
没等李秀色回话,陈皮倒先怪叫了起来:“谁?”
他直接不客气地自小婢女手里拿过瓶子,打开朝内看看,正瞅见几粒红色的药丸。
坏了,也是养珍丸。
宫中赐物,想来国公府得了一份,但怎的也给李娘子拿来了?
这小厮机灵得紧,皇帝不急太监急起来,本着替主子争口气的心思,忙道:“李娘子!我家主子送的比这管用多了,必要先用主子给的那个。”又睁眼说瞎话道:“你瞧谢小公爷送的,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
说话间,那门已装好了,陈皮也不等人反应,带着人没一会儿便跑了,边跑边嚎:“走快些,我要抓紧回去禀告主子,出大事了!主子啊啊啊——”
“……”
李秀色主仆两人看着那小厮疯了似地跑出去,不约而同地抽了下唇角。
小蚕回神看了眼门口:“小姐,世子送的这门可真好看。”
李秀色眼皮跳了跳,如临大敌道:“不许提他。”
*
陈皮走后许久,小蚕进屋里来时,瞧见屋内的小娘子还正托着腮对着那道门发呆,眉头紧紧皱着,不知在想什么。
小蚕上前支支吾吾唤了声:“小姐。”
“怎么了?”
“我方才在柴房,听里头的大娘说闲话,说是昨夜有人瞧见乔家老爷于国公府门前同乔娘子起了争执,乔国公似是生了大怒,也不知所为何事,回去后就罚乔娘子跪了佛堂,还找人严加看管,说是乔娘子低头认错方可出来。可听乔府下人说乔娘子就是不服软,连饭都不吃,从昨夜到眼下都还在跪着呢。”
李秀色“唰”一下便坐直了:“乔姐姐和她爹吵,还被罚了?”
见小蚕点头,李秀色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乔吟作为乔国公唯一的女儿,又生得天仙似的人物,自小都是被宠养着长大,能闹到这个地步,叫她爹这般生气,不用想也知道为谁。
她急忙道:“卫道长呢?”
小蚕摇了摇头:“不知道,未听人谈起什么道长。”
李秀色沉吟道:“你托人替我去乔府问问乔姐姐现在情况,若是可以,帮我送张纸条和点心进去。这般倔着怎么行,还绝食,身体不要了?”
“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卫道长于何处。”她思忖了下,想起什么道:“对了,替我给阴山观的一位唤做道灵的小道长捎封信问问。”
*
道灵收着信时已是第二日了。
阴山观位于山顶,今日天气甚差,通天都冒着寒气,他拆了信童递来的信,方拆开来看,第一眼瞧见落款处“李秀色”三个小字,眉眼顿时弯弯笑起来。他笑容憨厚,瞧见信的内容,神色又变得忧心忡忡。
正苦着脸,一旁一个师兄过来道:“怎么,弄砸了赶尸队伍,师傅罚你蹲半天马步,便愁成这般了?”
道灵言语迟钝,方想说“不是”,那师兄又递过来个食盒,叹口气道:“给思过室那个师弟送去罢,两夜未吃半点东西了,人都该撑不下去。”
道灵拿了食盒朝思过室去,方至门边,便从缝里瞧见一道于蒲团之上跪得笔直的身影。上堂摆满了道经与香烛,两旁染着道家罚跪香,香气袅袅幽幽,有些静寂之感。
道灵方要进去,便听得室内一边传来一声轻叹:“你到如今,还想不明白?”
“弟子有错。”卫祁在唇色有些发白,神色却是坚毅:“但心中无愧。”
“好一句无愧。”长齐真人抬手捏了炷香,于指尖捻了捻,沉声道:“你可知我为何罚你?”
卫祁在一字一顿:“弟子尚未化俗,便私自动情、动心、动念。”
“还有呢?”
“擅闯他人府中生事,有损观中声誉。”
“那娘子是乔国公之女,官中女儿,世家子弟。管教之人乃其生父,你如何得闯?我深知人皆有七情六念,实为人之本能,但既入道家,你不能约束自己,反倒与人私相授受,叫人一纸告上观中来。你可知如若不是我将那纸拦下,八方真人、六位住持齐齐会审于你,我虽是掌门,也难保你不被落下污名,扫地出门。”长齐似乎长长地叹了口气,花白的胡须在他掌中有些枯涩:“届时……你恐怕连个俗家弟子也做不得。”
“弟子知错,甘愿受罚。”卫祁在低声:“但……此事与乔娘子无关,她并非与我私相授受,不得背上此等污名。一切乃弟子主动自愿,恳请师傅言谈之间,勿要殃及于她。”
长齐半晌未作声,而后道:“你可知沾上情爱并非善事,并且有违道心。”
卫祁在没有言语,只是背脊稍稍弯了一些。
他的道心早便乱了。
“当年并非没有人为情爱之事失了本心,不惜做出欺师灭祖之事,甚至私自修炼禁术,最终被逐出观中。莫非你还想步入后尘不成?”长齐话末,音色中还沾染几分自嘲:“阴山观中倒也是尽出奇才。”
“你自幼被捡来观中,生养于此,阴山观给予你再生。你于河流之上、襁褓之中时便怀揣着一本道经,天资难得,道骨封存,除却已故的师尊与你那位不着调的度裳师伯,我平生再未见过此般根骨。你师兄虽功法比你高,但他毕竟年长,也已至极限。我深知,唯独是你没有上限……你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