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霖自然是和沈江云说过自己准备参加县试的打算的,毕竟沈江霖对这个年代的科举考试,究竟是什么一个流程并不清楚,还有许多需要请教沈江云的地方。
但是这话听在魏氏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个意思了。
沈江霖才多大?
11岁,就要下场?
这是在说什么笑话吗?就是云哥儿,也是十三岁了,才第一次下场科考。
况且二月就是县试了,也就是说就还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她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魏氏有一种对沈江霖失去了掌控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并不好。
沈江霖一向视她为亲母,之前有什么大事小情基本上都会和她讲,而现在,要下场考县试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的那一个?
只是这种事论起来,是外头男人的事情,确实轮不到她来指点,作为嫡母,她最多在沈江霖考试的时候,帮他里里外外东西打点好,其他的,便是告诉她,她也无能为力。
沈江霖见众人都看着他,好奇有之、惊讶有之、不屑有之,他笑了笑,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我是准备下场试一试,有大哥在,我心里安稳一些,不至于心慌,我估摸着这是我大哥最后一次参加院试了,让他这次带一下我,也是我这个做弟弟的沾了便宜了。”
“大哥,还没谢过你呢,我先敬你一杯!”沈江霖杯中是小孩儿喝的果子酒,度数很低,一点都不醉人,所以沈江霖也敢喝上一杯。
沈江云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连忙端起酒杯和沈江霖碰了一下,然后压着人坐下:“一家人可别说两家话,咱们是亲兄弟,说这些,可不就见外了。”
兄弟两个开开心心地干了一杯,其他管事和族人见此,也是觉得合该如此。
管它能不能中,先跟着大哥下一次场,熟悉熟悉地方和流程也行啊,反正年纪还小,多考几次,总能中的。
魏氏心中也是这般想的,但是看着自己儿子没心没肺和沈江霖谈笑风生的样子,魏氏只觉得没眼去看,同时心里头也是纳罕,为何如今云哥儿和霖哥儿怎么就这般要好了?以往就是住一个院子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啊!
难道男孩子大了,就是开始有话题聊了,也知道兄弟情谊了?
只是这个理由,在魏氏心里头转了一圈就消散了,可别玩笑了,别说旁人家了,就是她娘家几个兄弟,都各有各的心思,根本不像他们两个似的。
可见她儿子是个好骗易上当的,人家几句好话就把人哄的找不着北,就怕霖哥儿越大人越精,万一以后拿着云哥儿当枪使,可就完了!
魏氏心里头笃定,是因为霖哥儿大了有心眼了,开始会巴结云哥儿了,两人才会如今那么要好。
这一次的除夕家宴,除了魏氏吃的有些纠结外,其他人都其乐融融。用完了晚膳,几桌人又凑起了牌局,抹起了叶子牌,连开了四桌牌桌,就连甘嬷嬷和钱嬷嬷此刻也摒弃前嫌,坐上了牌桌,魏氏陪着一起打牌,还喊上了一个管家娘子崔大家的,铺上丝绒桌布,洗牌堆上筹码,几个人就斗了起来。
甘嬷嬷和钱嬷嬷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沈江霖和沈江云二人便站在她们身后帮她们看牌。
“霖哥儿,你年纪小,脑子活络,可得帮我这个老婆子记着牌,到时候赢了,老婆子给你分红。”甘嬷嬷一边摸着牌,一边回头对着坐在她身后的沈江霖叮嘱道。
钱嬷嬷吐了两片瓜子壳,嘲道:“大家可听听,还没打呢,就开始找外援了!云哥儿,你可也得帮着我,我比你甘嬷嬷大方,到时候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眼看着两个奶嬷嬷一点小事,又要斗起嘴来,魏氏只得和稀泥:“初夏、明冬,都站过来,我一人有两个帮手,看你们怎么斗得过我!”
崔大家的闻言,摸牌的手一顿,苦笑道:“看来今天是要我一个人输了,荷包啊荷包,你可要争气点啊!”
原本听魏氏叫来沈初夏和沈明冬,大家都已经觉得好笑了,崔大家的这样苦巴巴的一说,众人撑不住都笑了起来,屋内四角烧着银丝炭,婢女们一个个端着茶水、糕点、橘子等物送到打牌人和看牌人手边,外头夜已漆黑,但是荣安侯府的花厅内一片灯火辉煌,笑声不断。
沈江霖记忆力极佳,几乎是过目不忘,记牌是一把好手,稍微提点了甘嬷嬷几句,让她出哪张牌,果然最后甘嬷嬷赢得最多,一晚上甘嬷嬷的嘴角就没压下来过,等牌局终了,硬是塞了一把金银锞子到沈江霖手里,推都推不掉,倒让他发了一笔意外小财。
众人一直闹到三更天,外头鸡鸣三遍,又各吃过一碗汤圆,跑到外头放了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将众人的困意都赶没了,沈江霖看着明明灭灭的火光,听着周遭人的笑闹,突然觉得一直以来漂泊不定的那颗心,在此刻就安定了下来。
身边站着的一个个人,不是他记忆中家人的模样的,但是好似已经真的成了自己的家人,而他,也慢慢彻底融入了进去,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等鞭炮放完,才算守完了岁,众人各自散去,沈江霖和二姐沈初夏的院子在同一个方向,两人结伴而行。
沈初夏走到半道上,对着底下跟着的婢女道:“我有话要跟你们少爷说。”
鸢儿本已经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听到这个话,立马拉了翠柳落在了后头,给他们姐弟两说话的空间。
沈初夏是个温柔性子,这一年相处下来,从来话都不肯高声说上一句的人,今日却踌躇再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还是对沈江霖道:“霖哥儿,虽说你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院子住着,平日里也都是和大哥相处的多,但是母亲到底是我们的母亲,该有的体面和礼数一样都不能少。”
沈初夏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带着温度,沈江霖这一年的身高窜的很快,已经快到沈初夏的肩膀处了,或许再过一年,个子就要追上这个姐姐了,可是此刻,沈初夏低垂着眉眼望着沈江霖,眼神中满是疼惜与担忧。
怕弟弟不懂后宅女子的心思,沈初夏又道:“科举进学,光宗耀祖,是你们男儿的事情,但是也要提前告知母亲一番,否则她心中该想,这个孩子不将我这个嫡母放在眼里了。”
沈江霖瞬间明白过来沈初夏的意思,他这段时日一心扑在科考上,且这个事情他已经在沈锐面前挂过号了,毕竟到时候科举报名还需要结保、上交籍贯履历,这些都需要沈锐派人去安排,沈江霖以为沈锐知道了,便是魏氏知道了,哪里知道渣爹如此不靠谱呢?
但是沈初夏的担忧不无道理。
“谢谢姐姐提点,我明白了,往后定不会如此鲁莽,害姐姐担心。”
沈初夏犹豫了一瞬,替沈江霖将兜帽戴上,免去寒风肆虐,叹了一声道:“霖哥儿,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要下场,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若不然,还是再读两年,大哥十三才下场,你也可以等到那个时候。”
这样一来,既不打眼,也能再将书本巩固巩固,多两层把握。
沈初夏见着大哥都没有一次便中,就知道这科考是极难过的,她弟弟还只是在族学中上着,比不得大哥在名师身边读书,沈初夏实在担忧,万一这次考的不顺,折损了少年人的心性,以后万一一蹶不振,岂不是更不好?
她弟弟年纪还小,许是被人撺掇着要去下场一试,不知道轻重,身边又没一个人提点,沈初夏心中实在着急,否则以她的性子,今日断然说不出这一番话来。
沈江霖叹息了一声,一直以为这个二姐是有点老好人的木讷性子,在家中从来都是少言寡语的,没想到是聪慧却不露声色,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二姐温柔细致,胆小谨慎,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最关心他,但凡一切他身上穿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二姐沈初夏的针线,身上这件兔毛披风,就是沈初夏拿了过年的料子,赶在年节前,一针一线给缝制出来的,里面兔毛皮毛保暖,外面大红色锦缎上绣着一排仙鹤上青天,每一针都绣的栩栩如生,颜色配比雅致无双,在这个没有现代纺织技术的时代下,沈江霖都难以想象,做这样一件披风,要废掉多少心力?
三姐泼辣如火,说话呛人,却是个再心软不过的人,但凡得罪了她,温言细语告饶一回,她就能露出笑脸来,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她第一时间得了,都会巴巴地捧到他面前了,看着是在炫耀,但是只要他露出一点喜欢的神色来,沈明冬就会留下来赠与他,一点都没有不舍得的。
沈江霖并非铁石心肠的人,两个小姑娘以赤诚待他,他又哪里能装聋作哑,只是坦然接受她们的好意,却不为她们的以后思量一二?
“二姐,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我等得,你和三姐等不得。”
沈初夏能考虑到这么多,就不是好糊弄的人,沈江霖便将一些想法直接透露给了沈初夏听,也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原书中,沈家一家子流放,沈初夏和沈明冬那个时候肯定是嫁出去了,可是在一个走着下坡路的娘家出嫁,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是渣爹会仔细为两个女儿考量?还是魏氏会为她们打算?
徐姨娘倒是想替两个姑娘做打算,可是又哪里轮的到她说话的份儿?
沈江霖受制于这个年纪,已经有很多事不方便去做了,好在科举不分年龄,只要考中了,年纪再小也是生员,也是“老爷”!
这个年代的女性社会地位,和娘家家族、父兄地位息息相关,他和沈江云能考中,那么沈初夏和沈明冬的地位就能把高一层,相看的人家也会更好一些,挑选的余地就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