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霖没有人手,但是好歹有一个当侯爷的渣爹,况且此事是大事,必然是要和沈锐通气的。
沈江霖还没有自大到,仅凭自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否则他早就跳出荣安侯府,不用再趟这浑水了。
这日沈锐下了衙,就叫上了两个儿子一同到主院用晚膳。
魏氏知道今日毕定是要一同吃饭的,早就让厨下预备好了精致饭菜,一流水的婢女们,端着净手的铜盆,擦手的棉帕环伺左右,桌上银箸金杯、细瓷碗碟,四荤四素,另有一大碗鲜笋老母鸡汤,两道时兴的点心,鹅油酥和软香糕,就沈锐他们一家四口吃,实在是用不完的。
沈江云也是梳洗过了,穿了家常衣服过来,小花厅内四角放着冰盆,四面直棱窗打开,夏日晚间的风吹拂过四角的冰盆,暑气顿时一消,沈江云一身轻薄绸缎长衫,此刻又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样子,一丝汗都瞧不见了。
沈锐显然也是重新换洗过衣服来的,等他落座后,魏氏才招呼着开席,沈江霖今日从寅时一直忙到现在,除了喝了几口凉茶,滴米未进,此刻也真是饿了,吃了两碗饭菜才觉着吃饱了。
沈锐最重礼仪行止,若是以往见沈江霖哪怕动作不粗鄙,但是进食速度这么快,是定然要训诫一番的,但是如今沈锐再看沈江霖,那是满心满眼的喜欢,甚至还给沈江霖和沈江云各夹了一个鸡腿,言说两个哥儿如今正是要吃的时候,且放开了吃。
魏氏为他们两兄弟各舀了一小碗鸡汤放在他们手边,慈母之态展现的淋漓尽致。
寂然饭毕,底下婢女们漆盘上端着雨水煨的明前龙井,沈江霖喝了一口,净了口,这才向着沈锐开口:“父亲,今日院试,孩儿有一事,需要禀报父亲。”
沈锐正要问两个儿子这次院试考的如何,当下就和颜悦色道:“说来便是。”
“父亲,孩儿在考试时,碰到了一个考生行舞弊之事,孩儿在主考官巡考之时,检举了出来。”
沈江霖的话音一落,整个小花厅都寂静了下来,魏氏有些错愕的看向沈江霖,心中起伏不定,又迅速地扭过头看向沈江云,见蠢儿子还一脸赞同的表情,魏氏都恨不能站起来一人一巴掌将他们打醒才是!
这么就这么鲁莽!
是了,是了,她怎么就忘了这孩子从小的轴性子,被人冤枉那么一点都要跳水以死证清白的人,眼睛里哪里能容得下一粒沙。
如今大了一点,有了点本事,可不就是要在外头闯祸!
魏氏此刻心中甚至无师自通地冒出来一句哲言:这人的能力越大,闯的祸事也能越大。
沈锐的面色也瞬间就变得凝重了起来,长眉紧锁,清瘦的脸颊肌肉不由绷紧:“到底是如何前因后果,你细细说来。”
沈江霖一五一十地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沈锐马上抓到了其中的关键点,进行垂询:“所以说,你并不知道这个考生究竟是何人,是何等身份?”
沈江霖摇了摇头,这是他想让沈锐去查的事情。
魏氏听了半天,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霖哥儿,你连对方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就如此贸然行事,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又当如何?”
京城之大,达官贵人众多,虽然他们是侯府之家,但是说到底,侯爷不掌实权,就说比虚名,京中还有皇亲国戚,还有其他公府侯府,他沈江霖怎么就确认,自己检举的人,是他们侯府能得罪的起的?
若是普通考生也就罢了,荣安侯府捏死他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但是那人明明能够买通兵丁,甚至在被沈江霖发现的时候,还如此嚣张,想来这人就是有后台的啊!
魏氏能想到的,沈锐自然也想到了。
他脸上飞快地闪过了怒气,但是为官多年的沈锐还是有一点城府的,此刻一切都是未知数,就贸然责骂沈江霖并不合适。
但是沈锐心中好不慌乱。
“母亲,父亲,孩儿实在无法坐视不理,此次院试,光我们沈家子弟就有四人参考,两千余考生中只取两百人,若有人通过这种卑鄙的手段中了,很有可能拿走的就是原本属于我们的名额。再者,就算孩儿不检举出来,若是最终依旧还是被考官发现了他舞弊,那么轻则我的成绩作废,重则我也会被牵连进舞弊案之中,届时依旧官司缠身,倒不如当时当刻就向主考官检举,保下我们荣安侯府的一身清白。”
这些是沈江霖实实在在的顾虑,除了舞弊者的嚣张触怒了沈江霖之外,沈江霖更是清楚,他虽可以知情不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一旦被查出来,大周朝实行的是连坐制,玄字号房和黄字号房的人,都逃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五人结保制度,沈家子弟四人甚至加上殷少野,他们这些人的考试成绩都有作废的可能。
沈江云听着弟弟的话,忍不住频频点头,沈江云心怀正直,就算不考虑这么多,他见到这等事,也会和沈江霖一般做出同样的选择,况且二弟还处处为了他们沈家着想,何错之有?
沈江云再一次,因为母亲对弟弟的态度,对魏氏感到失望。
“母亲有何好担心的,舞弊之人又不是我们,便是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以当今陛下之圣明,便是真的此人是高门之后,我们沈家也是清清白白的,有错的只是这些该死的舞弊之人而已!”
魏氏气结,再次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读书读迂了,还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些写在书上的话,就连她一个内宅妇人都不信,她儿子还真信了?
沈锐却在心中揣摩了一番沈江霖的话,也是回过味来。
他自己也经历过科考,自然对里面的弯弯绕绕知道的很清楚。
当今陛下雄韬伟略,一心要做一个圣明之君,对于科举选才就十分重视,沈锐冷眼看着,陛下当政这么多年,启用了多少寒门新贵?这些人都是天子门生,永嘉帝用的放心。
可是如今若是有人要在里面弄虚作假,侵犯到了陛下的利益,恐怕下场并不会好过。
还记得三年前,江南科场乡试有过一次舞弊案,考生贿赂主考官,在开考之前就拿到了考题,最后被人检举揭发了出来,正四品的学政官,江南地方上的一众监考官,全部摘了官印,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哪怕中间有人极力奔走通门路,还是没人得以幸免。
也是因为这件舞弊案,他的大舅哥才能得了陪都学政的空缺,故而沈锐对这件轰动全国的江南舞弊案中的内里,还是知道的比较多的。
想到陛下坚定清扫舞弊案的作风,沈锐的一颗心暂时放回进了肚子,虽然这事做的莽撞,但是好在人证物证俱在,没有被人留下把柄。
沈锐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但是语气依旧严肃:“此事我已经知晓了,后面你们哥两个在此次风波没有结束之前,就不要出门走动了,正好备考了这么长时间,最近便安生在家修养一段时间吧。”
沈江霖与沈江云应诺之后离开,沈锐也急着要去找人打听消息,刚刚还热热闹闹吃饭的一家人,转瞬间就只剩下魏氏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对着一桌的空杯冷肴。
魏氏手心里的丝帕一点点地揪紧,今夜外头月朗风清,花厅外头明角灯亮起,恍如白昼,院子里假山憧憧、流水潺潺,明明如此静谧清凉的环境,魏氏却一点都感受不到,只觉得一阵心烦。
沈锐在派人暗中调查,汪春英则是将人绑了之后,第一件事也在调查这二人的身份。
这些人来参加科考,自然都有报名的信息,汪春英命人将谭信的宗卷一调出来,便看到上面写清楚了此人的籍贯和来历。
若说家世,汪春英并未看出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京中一户富商之子,因为去年商户纳入可参与科举的良籍之后,这个谭信便也光明正大地报名参与生员考试,今年一路披荆斩棘,从县试考到了院试。
至于谭信花了五百两银子买通周万之事,汪春英派人拷问了一番,都不用如何上刑,贪生怕死的谭信便将事情全盘托出了。
其实当日帮他作答之人,并非周万。
周万有一孪生兄弟,名叫周千,早年间因为家贫,过继了出去,那家人是行下九流的唱戏行当,但是家中颇有些家资,抱养了周千后便让他同样读书认字进学,毕竟曲艺不分家,要做一班之主,也是要能书善吟的。
周千天份极高,先生常常为他扼腕叹息,他如此好的天份,却因为贱籍而无法参加科考,实在是天道不公。
后头周千的养父生了一场大病,大夫开了方子,每日需吃五钱的药,长年累月的,家中便吃空了,戏班也无人经营倒闭四散而去,里面的行头全都拿出去典当了,眼看着养父因为吃不起药了,周千长跪养父床头,恸哭出声。
因缘际会之下,周千遇到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两人彼此相认之后才知道竟就这么巧,他们就是当初被迫分开的孪生兄弟。
周万从小混迹三教九流,后头又在京郊大营充了兵丁,平日里没少仗着一点小权做些鸡鸣狗盗的事情,自从遇到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周千之后,他就心里头琢磨开了。
谭信和周万两人,纯粹就是臭味相投,经人引荐之后,一拍即合。周万为了撺掇弟弟做下这事,诱哄利骗,拿着他养父的身体作文章,才让周千下定决心去干这一票。
照理,处置这样几个人,毫不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