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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幻

想着想着,不知道为什么,云川抓着缰绳的手,忽然不自觉的甩了起来。

几匹马信步闲庭的开始向那道门走去。

待她回过神来,马车竟已压过了那道界。

一门之隔,门内门外宛如两个世界。

云川自觉地自己并不是一个有情的人,也并不觉得有时候自己做事的方式与手段有多仁慈。

甚至她杀人的时候,偶尔也会玩心大起,一点一点的将敌人折磨死。

有时候她很喜欢一个将死之人,在他生命中最后一点时间里,那变幻莫测的情绪演绎。

她很享受。

她也跟很多人学过很多手艺,杀人的手艺。

但是此时此刻,眼中所见情景,她觉得就自己曾经那些让人闻风丧胆、七孔流汁的行为,仿佛小孩子的游戏。

白家庄并不是一个多大的庄子,但是其地势起伏多变。

马车常在房上走,上天入地片刻中。

一条长溪将白家庄一分为二,错综复杂的道路,仿佛叠叠乐一般。

而他们进来的这个入口,地势较高,所以视野很旷阔。

一眼,便可看到这白家庄大半个样子。

云川的眼中,目光里都是雪,视线中都是血。

仿佛雪是宣纸,血是墨汁。

就在这白家庄内,涂出了一副壮丽的画面。

血淋在雪地上,像极了夏日有钱人家的孩子,将酸果酱汁浇在冰花上的降暑冰糕。

云川觉得自己有些胸闷,一股浊气涌了上来。

她压抑着身体的不舒适,观察着这一副壮丽的画面。

为什么只见凝血,不见人?

为何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但没有人的声音,连牲畜的声音都没有。

没有人,没有声音。

不见尸体不见活物。

她又看了看那洒在雪地上的凝血,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随后她决定,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而离开,不是从来路返回,而是要由这一头,穿越这庄子,到达另一头,然后出去。

而最短的距离,也要跨过半个庄子。

云川觉得,现在最理智的行为应该是退回去。

去往白玉集,虽然白家庄是必经之路,却不是唯一的一条道路。

还有一条水路。

云川想,如果是不厌,一定会选择走水路。

如果是之前的自己,也一定会走水路。

因为此时的天气,河水表面早已覆着厚厚的冰层。

即便驱车而行,也是可以的。

但是现在,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驱使着她。

“穿过去。”

“穿过去!”

于是她扬起了马鞭,在马背之上甩出了两道响雷。

马车快速飞奔起来。

先前也说过,白家庄地势起伏不定,道路错综复杂。

若要在这种情况下马车疾驰,必定要依托高超的御车术。

云川便有着高超的御车之术。

马车如她所愿,在这令人望而生畏的道路上,平稳的疾驰。

每每总在最危险的那些瞬间,便转危为安起来。

从入口那道门,到跨过那条大溪,只用了短短的两刻钟。

一切都很顺利,但一切都太顺利了。

顺利的让云川心头绷的紧紧地。

因为她知道,这辆马车又快又稳,并不是因为她的御车之术多么高超。

而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指挥着这辆马车,按照既定的路线前进着。

那么这双无形的手,究竟是谁的呢?

云川忽然想到,楚小安先前口中的那个人。

难道只有他可以看到?

然而她刚刚这么想,眼前便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三分醉态,两分笑容。

斜坐在颠簸的马背上,身体却没有丝毫的晃动。

自己眼花了?

云川迟疑了。

然而当她刚迟疑,眨眼间,那个人又不见了。

云川许久没有体会到自己的心剧烈跳动的感觉了。

她此刻觉得,楚小安先前的状态,并没有问题。

如果他有问题了,那么现在的自己呢?

那么既然人出现了,他口中的梅花与树又在哪里?

奇怪的事情又出现了。

在她脑中刚想到梅花时,一条清晰的梅花铺出来的道路出现在她的眼前。

梅花覆盖在雪上,曲曲绵长,煞是好看。

这条道路,正是这几匹的拉着车的马,正在奔逐的道路。

梅花与积雪堆砌的道路。

只是她没有看到,马蹄所踏之处,积雪有痕,梅花无损。

当她见到梅花满地时,她自然便想到了梅花树。

那么理所当然的,这条梅花铺出来的路两旁,梅花树以肉眼可见的极快速度,生长起来。

几个呼吸的功夫,梅花树便错落有致的长到两三丈高,树枝繁密,梅花点点,嫣红如血。

云川眉黛紧皱,便努力让自己脑海里关于梅花树的念头统统消散。

于是,道路两旁的那些梅花树,便化作风雪,也消散了去。

于是梅花也从她脑海中消失了。

于是,地上的梅花铺成的道路,也消失了。

她努力的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个人。

于是,那个人便再也没有出现。

这白家庄,仿佛一个独立的世界。

在这里,想了,便有了。

不想,便没有。

云川这么觉得,也这么看到了。

于是,这偌大的庄子,在她的眼中,变换了模样。

先是凝血消失了。

然后积雪消失了。

大溪开始流动起来。

枯木仿佛逢了春,纷纷长出了绿叶。

而虫鸣鸟语,也在耳边喧嚣起来。

这些并不是幻像,而是实实在在感受到的。

然而这些又都是幻象,因为至始至终,云川都没有见到一个活人,一个活牲。

她脑海中想象了在溪畔,有一个垂钓老者,三两个孩子坐在一旁濯着足;

她想象着,在坡上的半分花田,年轻的农夫挥舞着锄头,爽朗的妇人,唱着歌。

她想象着,屋子大树下,垂髫小儿当着秋千,大黄狗奔跑着、叫着。

然而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会没有呢?

云川不解。

但是她现在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离开这个地方,是唯一的目的。

之前一半的路,只用了短短两刻钟,而后面的一半路,马车跑了将近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只进了一半的一半。

并不是马匹力气消磨,速度慢了下来。相反,马车的速度不但没有降下来,反而越来越快,仿佛前面拉车的马,又多出了几匹。

既然速度没有减慢,那说明路在变长。

然而路变长了吗?

至少在云川眼中,并没有。

所以云川想到了一件事,一个很古老的记载。

在这世上,有一些地方,时间的流逝与其他地方是不一样的。

话本中也常有说,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

云川是相信世间真有这种地方处于这种神奇的状态。

但是白家庄,不会有。

既然此时自己所见所闻、所听所想皆为幻象,那脑中所思,心中所感,亦有可能皆是幻象。

既是幻象,定有破除的法子。

但是她寻不到,也破不了。

幻术,在世上已经十分罕见了。

那究竟是何人,竟用这白家庄,布了这样一座幻阵。

身后忽然传来异动,一个身影窜了出来,坐在了她的身边。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楚小安。

他醒来之后,摸着额头上那个隆起的包,自是知道这是云川的杰作。

本想上前来责备几句,谁知屁股刚坐下,云川先开了口。

“我看到了。”她说

楚小安沉默了。

随后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问道。

“难道先前两次,就只有我看到了?”

云川默认。

“那人的样貌,可看清了?”他追问。

“三分醉意,两分笑靥。”

“是她。”

楚小安两次都未看清那个人的脸,只记得这三分醉意,两分笑容。

“你看着景,可有异样?”

云川忽然指了指两旁飞速掠过的画面。

她很想知道,此时此刻,她眼中所见,与楚小安眼中所见,是否一致。

她将想法与他交流,他便将他眼前所见所闻告诉了她。

“炊烟袅袅,冷风咧咧。”

他说。

“炊烟袅袅?”

即便此时马车疾驰,她也从未见过这庄子内有炊烟袅袅的景象。

“有很多的人。”楚小安继续说道:“溪畔,有老人凿冰垂钓;有孩子扑到在冰面上。”

“田上有人,树下也有人,房屋之上还是有人。”

楚小安虽然嘴上说的很其乐融融,但见他神色凝重,仿佛看到的并不是一副安详的小庄子模样。

然而他并没有说谎,严重的白家庄的确如他所说一般,炊烟袅袅,人们分散在各个地方,保持着忙碌的样子。

只是他没有说,这些人,那些牲畜,只是保持了忙碌的样子而已。

他们一动也不动。

仿佛死了一般。

他们也的确都死了。

很安详的死了。

或者说,他们都在不知不觉间忽然都死了。

几乎是同时,死掉的。

在这白家庄的中央,有一个浅浅的坑。

所有的树、干枯的草、霜雪与沙砾,全都以这一个坑为中心,向八面散去。

仿佛……

仿佛有一个人,从高处跌落下来,落到地面。而这个人与地面接触造成的冲击波,将这白家庄,如冲洗一般,洗刷了个干净。

他仔细了看那个坑,忽然觉得那不是一个。

而是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