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崆峒掌门誉为将来门派中兴之人,心性不输师叔西门宜的童子快步穿越暗道,转折几圈,从分院一角的外墙缺口处闪出。
童子不禁暗暗叹服,西门宜撇开精于权谋,擅长自保,机关建设之术亦是了得。密道虽非精密无比,论隐蔽却不逊于黄庭总院内部的暗道。据传院中门人谈笑之间,就有飞蝉知了隐伏各条暗道之内,由此偌大黄庭城于许七巧眼里,绝无机密可言。
童子展开轻功,急于赶赴崆峒于城内的一个隐蔽藏身地。
自从西门师叔向掌门提出「扶龙」谢文姬,而非心性难测的沈轻柔为未来院主,并提出三大方略、五大计策之后,掌门便许西门宜调动所有三代弟子,并准其动用三种镇派毒物,务必要让崆峒在日后谢文姬领航的黄庭院治下为五院魁首。
至于偏爱小徒儿会否令身为大弟子的亲儿担忧未来掌门归属,根本不在老谋深算的崆峒掌门算内。
说白了,大师伯只知练武,全无掌门一身权术心计,或许掌门传位时还是更看重西门师叔一点。大师伯武功再高,能打过沈轻柔?打过谢青阳?然而心术两字,说来轻巧,其实重如泰山,可教三流门派跻身一流宗门,让寒门进士官居极品,岂是所谓无上杀力可以比肩。
至于二师伯正如小师叔所言,修为虽高,心术却不如同门。何况她身为黄庭记名门人,未必就有心争位。
若非早早看清门中局势,童子也不至于刻意讨好西门宜,连本命毒物都仿效青蛇公子,是一条小小青蟒。先前收拾残局一事,其实情形凶险,如果暗部早来一步发现童子,崆峒可能就是满门皆灭的下场。但童子相信西门师叔所算的时机,果然平安无事。
童子一路快步行走,身形如烟,怀里竹筒中那只镇派毒物不住颤动,教童子有点儿胆箭心惊。他今年只十二岁,体魄远远算不上百毒不侵,更何况这话儿本来是师叔用以暗算黄梨的杀器,童子自问不敢碰它身子。
他足下不停,这回又轮到袖中本命物伸舌摆尾,不觉有点心烦。那个陈永乐当真该死,初时不受西门宜软硬哄着,非要青蛇公子牺牲本命物助他提升境界,害得现下师叔身在险地,几无自保之力,一不小心就要满盘皆输。
尚幸仍有顾雾月。
童子心中默念。独行狼生,群聚狼死,才是世间真实。狼山上那群不学无术的家伙们早就赔上性命证明了。亏黄庭院那些读书人们常常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他们又是如何对待五院和这个江湖的。
说得别人相信了儒家那一套,杀起来自然方便些,如果说得连自己也说进去了,那就是作法自毙了。
说到底,东逸神洲说了儒家学问几千年,期间王朝换了多少个,其实还不都是在行法家那一套。
童子暗里腹诽,眼见过得几个街口便到终点,终点便自行撞到了童子身上,快得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是一枝黑铁箭头的弩箭,从斜前方暗处射来,从童子肋骨处穿透心肺,一击将他身形震飞老远,重重撞在一堵砖墙之上。
鲜血汩汨浸遍了一袭青衣,童子猛地喘息,气息却透不进肺里。事实上,那一箭几乎将童子的肺部震成稀烂,胸口竹筒自然同时裂开,一阵冰凉触感爬上童子胸口。童子忽然间全身颤抖,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们崆峒正要平步青云,我日后要作那一派之主,我……
童子双目瞪得滚圆,望着罪魁祸首悠然从暗角处走出,乃是一个漂亮整洁的男童,面无表情,手里捧着一具足有童子半身大小的黑金重弩。男童肩头之上,一只白腻手掌悄然搭上,又肥又厚,粗壮五指指甲上涂满了凤仙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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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雾月危急之际触发了天人眼瞳术,元气大伤,一时之间好似抽空了身子,昏迷不醒,这一下子就是一日一夜。
半醒半睡之间,迷迷糊糊听得几道说话声,有宁惜的,小宜的,又有人为自己把了脉,没完没完地说过不停。好烦啊,顾雾月心想,偏生空荡荡的不知身在何方。
睡梦之中,顾雾月好似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都城大乱。就是那夜,爹爹把自己送出都城,娘却不在,但听顾氏家主在颠沛马车之上,犹自闲话家常,要顾雾月如何如何。那时才五岁大的小姑娘哪里记得这许多,只知其中有关于那座白玉君子的,有关于一个姓叶的黄门郎,还有许多许多。
父亲最后说道,要顾雾月莫要担心眼睛的变异,莫要看大夫,最好别让西门宜以外的人知道左眼的事。
这位当时于文坛中犹有清名的君子真正做到了「临大事时必有静气」,待得马车出城门时才下车,摸了摸小姑娘脑袋,说一些大人物觉得顾家小姐的那侧天人眼是一份莫大福缘,他则觉得并不尽然。既然这只眼睛害得雾月要与家人分离,那么说什么,都不好。
直至马车出城,缓缓驶进一条偏僻山道,顾雾月好似见到一头乌鸦候在前方树上,目发金光,眼神像要看穿心底般让人发凉。
然后她就惊呼醒来。只见自己身在小宜床上,宁惜坐在桌边打着呼儿,不由得会心一笑。
顾雾月低低一笑,说道:「喂,醒啦。」
宁惜睡得好浅,听了便悠悠张开双眸,见顾雾月醒了,回以甜甜一笑,忽然惊觉,伸袖抹了抹嘴角,说道:「你身上伤势应该没伤到筋骨,若是哪儿觉得痛,我再叫大夫进来瞧瞧。」
顾雾月摇了摇头。「你呢。」
宁惜笑了笑。「这几天不能与人动手,不喝得酒,练不了功,此外一切正常。」又道:「幸好我以防万一,早就备下后着。现下暗部出了事,咱们王二小姐如果没被你烧死,肯定乘机出手,不过这些大姓子弟平时少受挫折,说不定就吓得跑回老家喝奶了。」
顾雾月啐了一声。「你倒说得轻松。不知道那个女子用的是什么剑,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宁惜说道:「是啊,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顾雾月心中一凛,只见宁惜换上一脸认真神色。「雾月,我们现在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了,我这样叫你好不好。」
「总比叫喂好。」顾雾月说道。
宁惜嗯了一声。
「既然是朋友,我们之间应说实话。你那只眼睛是如何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