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武侠小说 > 黄庭院 > 第二十八章 朋友(下)

第二十八章 朋友(下)

「你素来不以武力见长,只因资质好,这才到了今日境界,而且从来不是好勇斗狠之人,更没人见过你与一众同窗交手。但是昨夜你没带上山镇扈从,家族供奉,而是亲自动手。以你性格,根本不会因为自负宝甲护体便孤身犯险。」

「除非你实在有了全身而退的把握。」

宁惜语气平静,一层层剖开事态细说。

「我俩都没想到,连许七巧都寻访不得的天人眼会在雾月身上,所以这一层可以忽略不计。你坐镇一方阵法,手持王琼年少时所使灵器『寻仙』,未必就杀不了被陈永乐消耗大量气机的我。事实上你也暗算得手了,占了我不熟悉阵法奥妙,事前不觉有异之便,险些就要把我当场格杀。至此我仍想不透不妥之处。」

「但是你竟然能够抗下『影月』,现下还有气力来跟我唠唠叨叨,这就太不合理了。」

王潼秀微笑着打断了他,说道:「无论你知道了多少,现下我们也没可能对你动手啦。就算是谢琰,一开始也没打算在这个关头向你下杀手,毕竟时机未至。是西门宜自作主张,弄一场真假难分的伏击逼得我们出手,难为谢琰政斗经验丰富,早就防了陈永乐一手,要我见情形不妙就下杀手。」

绿袍女子说着说着,索性坐在床边,也不知道幻影之身会否疲累。她不理宁惜狠狠瞪着自己,说道:「但是我不想如此。」

宁惜问道:「哦?」

王潼秀冷冷说道:「我没法容忍外人刻意搅动风云,逼得我们和总院之间早早正面冲突。沈轻柔可以如此,谢老院主更可以如此,可小小崆峒在六镇面前,连个小土丘也不如。说白了,如果不是谢琰性子急,你根本不会在断渊山下见到我。现下倒好,我们既已失了先机,就算真杀了你也得不偿失。」

宁惜眉头一皱。明白人之间何须点破,一句已教孔雀了然于心。

女子似乎不介意在宁惜面前泄漏天机,继续说道:「何况我的想法和谢琰有点不同。我认为完成目标的路上可以少死些人,而且盼望少死些人。不然乱杀一通,可能会对我的心境有害。谢琰修的是兵家路数,自然没法身同感受。换言而之,我盼着至少一段时间内,我们之间可以和平共处。」

宁惜问道:「若是谢琰不这般想,那又如何?」

王潼秀微笑道:「宁公子,时机一到莫说我们,连老院主也作不了主,何必想得这般长远。」

她忽然捧起枕头,贴到鼻子处吸了吸,好似真能嗅到香气一般。宁惜上前把枕头夺过,冷声说道:「我们没这般熟。」

王潼秀哈哈大笑。「也是,我们连朋友都不是。可你说同窗大,还是朋友大?」

宁惜将枕头放回原处,想了想说道:「若是我和二师姊,铁定是朋友大。院里觉得同窗大的人,当年我姊是一个,那是因为院里没人配当她朋友,现下就几乎没有了。士族子弟更是如此,门阀大,宗派大,朋友大,没几个人把同窗身份放在心上。」说罢瞪了王潼秀一眼。

王潼秀悠悠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也是同窗啊。黄梨觉得你们三个是老院主的嫡传弟子,我们这几千人则是记名门人,从来没把我们当成自家人过。沈轻柔表面亲厚寒门子弟,对我们士族同样没几分好脸色。如果你是谢琰,会不会就此甘心放过执掌天下文脉江湖的机会?」

女子问得认真,宁惜却好快答道:「道理双方都占,手段都不厚道。但你们先出手,占的理就少点。」

王潼秀似乎有点丧气,说道:「我情愿你和我谈手段,我们豪阀出身的对这可算擅长。至于和女子谈道理,吃力不讨好,只是你我没打算往那方面发展,说话可以明白些。」

女子伸指在空中指点江山,一幅大晋山河图无端现身虚空,其中地形标注种种,正与昔日谢青阳于禁武令中用以谋划方略的平靖山河图相同。当中胶东、北海等地被点上朱红,乃是谢青阳与尚为皇子的今上,以及宁家先祖长安侯宁央共议为重地之处。

数地江湖宗门曾为叛逆藩王效力,被朝廷视为头号大敌。果然于长达七年的禁武令当中,谢青阳同门三人屡立奇功,将之逐个剿灭,才有今日黄庭院的无上尊荣。

「谢琰现下正如你所想般修为大进,不会再愿意和人讲道理。你那位小情人得了一只天人眼,也渐渐不会再讲道理。至于我大姊、白霜,当然还有你们总院怕了许多年的那位黄门郎,都不是出名讲道理的人。为何?对话双方实力相若,才有讲道理的余地。彼此相差太远,我背后自有一座山头助我得偿所愿,你的刀,黄梨的刀剑,皆是如此,何必讲道理?」

王潼秀指指画画,版图上一座座重要山头倏地冒起,朝廷六大山镇,黄庭院治下五院山门,关外四大门派的本命高峰,当然还有黄山、阴山、狼山等等,史上一场场明争暗斗,飞快掠过宁惜眼帘。

江湖纷乱,自古皆然。

「为何天地间只此大晋王朝,已有这许多山门之多?独占一山,自求证道,山上山下不通音问,一座座江湖宗门心性之高,比下过往仙家门第不输半分。我王潼秀仰慕的就是这份高,群山自高,我峰独秀,岂有营营役役于世间虚名之理。」

王潼秀自顾自说道。

「当然啦,我们是人非是仙,有些世俗追求在所难免。黄庭所谓正道魁首地位,于我甚轻,然而压制江湖之后复兴的儒家文脉,极重。而且恕我直言,谢琰心性不讨喜归不讨喜,却远远比沈轻柔更适宜坐这个位置。至于我为何如此认为,来日方长,容后再谈。」

绿袍女子转过身来,望着宁惜。

「你若气在心头,不妨连我和乌鸦劈了好出气。」王潼秀笑道。「可你好好想想。如果我们顾念同窗之谊,各取所需,是不是比争个你死我活美得多。」她伸手去摸宁惜头发,却摸着空处,只见宁惜左手在袖里暗自结了个印,苦笑缩手。

「王潼秀,你老实答我,是不是因为身负重伤,知道杀不了我,怕二师姊赶来一剑劈了你,这才临时变卦?」宁惜问道。

「说对了大半。」王潼秀摊了摊手,笑意不减。「说实话,这不全然是如意算盘,麻烦很大的。你瞧谢琰知道我贪生怕死,临敌退缩,会不会又是一剑劈了我?好人难当,好人难当啊。」

女子维持着慵懒神态,挥袖抹去地图,身形被乌鸦张嘴扯得长长的,缓缓被吸回乌鸦腹里。

宁惜瞇起眼睛。

白霜从前养乌鸦时,可没玩过这般恶心法术。

怪不得一直成不了朋友,还得个同窗相杀。

女子倒是悠然自得,嘴边念念有词。

「王氏女子风光人人知,逍遥易不易?没人在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