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子时,七杀堂主许七巧步进黄叶轩。此处作为黄庭重地,夜间竟是无人守门,由得许七巧从容进内。
飞蝉主人身形虽然臃肿不堪,步伐却不见窒碍,足尖走路灵敏好似猫儿。许七巧有意无意地把身上颜色最为鲜艳的凤红十指藏进袖里,微弱烛火之下,只见这位谍报巨擎身披一身黑袍,正与一张微显滑稽的满月脸相映成趣。
后方步履相对沉重得多的那人是位女子,黄袍素净,眉目如画。两人走过一道昏暗长廊,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间距,女子一直没正眼对上许七巧身形,目光很有点不着边际。
最后她们来到一道窄小木门前。许七巧在黄铜门柄上轻叩三下,这才开门,女子尾随在后。又穿越一段阴暗密道之后,两人推开火炉边的一大片木墙,走进议事厅。
黄袍女子第一眼见到的是应伊迩。这位神火堂主便站在火炉之侧,身子斜斜倚着大理石炉框,神态慵懒得迷人,令人想起过去西月魔洲史上留名的学宫女祭酒。
她无论身在何处也像个女王,黄袍女子心想。然而当许七巧对应伊迩微笑致意,红袍如火的女子竖起如猫双瞳,立时成为黄庭院上下最危险的人物。
幸好应伊迩的莫名怒气转瞬即逝。
同样的杀力拔尖和不可预测,这让黄袍女子不禁想起了叶想容。
许七巧却显然并不如此认为。飞蝉主人自行在长桌末席坐下,一脸笑意,瞧了瞧面无表情的暗部统领丁萦。黄袍女子站在许七巧身后,见了男子,似乎颇为惊异,只是瞬间便收敛神色。
丁萦没带兵刃,只是这位暗部高手一身修为,早就公认到了飞花摘叶的境界,没人曾见他用过兵器。院中与男子亲厚之人本就不多,是故丁萦真实性情如何,少为人知。黄袍女子翻阅过飞蝉库藏卷宗,其中关于丁萦一卷,字数寥寥,仅说男子是禁武令期间被谢青阳接回黄庭的星海楼孩童之一,因为才干武功,一步步升为执掌暗部的大人物。除此之外,一无所载。
许七巧曾私下对女子说道,初见时丁萦给她的感觉,好似那位现为黄庭禁忌的暗部旧主,飞影先生。可是骨子里他们又不尽然相同。女子没见过飞影,始终不明其意。
李长天眼见两人来到,笑了一笑,从阳台处走回厅中。他并未落座,脸带笑意,目光却与应伊迩无声对上。
三位堂主,一位暗部统领,几乎就是沈轻柔之下,黄庭院实权最大的人物。近年不论是谢老院主还是黄梨、宁惜,都不理院中实务,这四人便成了黄庭院的中流砥柱,沈轻柔治下无所不至的藤蔓,也是谢文姬和王潼秀在院主之争中的对手。
奇怪的是,其中没有一人对黄袍女子列席提出异议,任由在院中并无职份,名声不显的女子与闻机密。
厅中静得可怕。直至壁炉左右两点烛光摇曳不已,快将熄灭,一抹薄雾轻轻笼罩着了光亮。阴影渐渐盖过了火炉的温暖,惹得焰光闪缩不定,弹起四散。应伊迩瞇起双目,眼见着黑暗形成一个缓缓往外流转的漩涡,九子楼的主人悠悠从中现身。待得沈轻柔站定之后,身后那团黑雾才渐渐消散无形。
众人眼望沈轻柔落座主位,抬起手来,一道瘦弱雾气飞快绕着厅里跑了一圈,满厅烛火登时变得明亮许多。
应伊迩冷哼一声,却无言语。
李长天见了,嘴角微微翘起。
丁萦却依然是面无表情。
沈轻柔瞧了瞧许七巧,见后者微笑不语,才转向李长天说道:「请李堂主明日亲自送走王庆之等三人,切记反复保证既往不咎,勿寒了本院同窗的心。」
李长天笑道:「那沈卓的首级,且命舍弟割了送到琅琊?」
沈轻柔摇头说道:「于令弟我另有安排,不可随意暴露。」
许七巧随即界面说道:「奴家已命当地知了儿全力配合李析,当务之急,在于盯紧关外四派动静,不让白云鹤、李明照等人插手狼山之事,夺取《阳卷》。」
应伊迩忽然冷笑一声,说道:「却不在于除掉暗怀鬼胎的聂老不死?当年假如院主听应某人之说,扶持小席执掌崆峒,何至于让他父子二人独断专横,私自站到了谢文姬那边?」
丁萦平静说道:「若是如此,只怕今日我辈所忌的就非谢家、王家了。焉知在座诸君有何居心?」
李长天微笑说道:「正是如此。自古欲当大位,非有德者得之不吉。」
应伊迩双眉一轩,缓缓从长袖里滑出双手,银光闪烁,杀气腾腾,却被沈轻柔一个眼神止住。许七巧续道:「当务之急,在于赶在狼王与新近复起的狼山诸狼会合之前把他截下,探问阳卷下落,万不可让更多外人修成天梯,与我黄庭相争。再者狼山于黑山覆灭后声势大振,一旦狼王回归,日后将成岳麓大患,亦是不可不防。」
丁萦叹息说道:「可惜飞蝉上不了黄山,竟不知一大宗门看似低调,所谋为何。」
许七巧笑道:「黄山之事老院主所知甚详,且无须我辈费心。」又道:「大小姐与三公子此行重心,在于统合湘境之内正道势力,织好包围网,断去狼山与『狼王』间的联系。五院已有数十好手赶赴迷雾山脉,以至黑水沿岸,其中传闻便有咱们席大人的好师傅,聂老爷子,单凭虞山主一人是压不下的。奴家愚钝,只好请大小姐亲自出马,稳着局面。」
沈轻柔垂下眼眸,说道:「丁统领明早出发,务必为沈某人探清道路,与虞山主多加联系,事成定有厚报。」
丁萦起身作了一揖,说道:「老院主于我有大恩,丁某愿效犬马之劳,虽死无悔。」
应伊迩嗤的一声笑,说道:「也是,你始终也是半个自家人,不出点力怎样行。只是如果宁惜死在了杭州,不知道各位会不会对你既往不咎?」
沈轻柔盯着黑发红袍对比鲜明的女子,神情看不出喜怒。「我已命飞蝉传讯,传令『暗星』席路遥来此。十日之后,不论席大人是否赶到城中,请应堂主领总院精锐出行湘境,一切便宜行事,务必击杀狼山『少狼主』任青。假如撞见『狼王』任浪来,则回报岳麓,不可出手。」
久掌黄庭实权的女子话声沉静,说道:「事成之后,本人将命席路遥执掌庚角堂,许其登上藏书阁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