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小少爷的卧室有些昏暗,三月天的夜里虽然不冷,但中年人的眼角却微微抽动,似乎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这小孩到底是什么妖孽,浑然不似一个七岁的娃娃。床头藏剑也就算了,但是刚才那番话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平常得如同喝水吃饭,早熟也不是这么个说法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中年人轻挑眉梢,目光微闪,扼在徐幸咽喉处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我名李泗,受你三叔所托,负责教你本事。从今天起,便是你的老师。”
淡淡地说出明来意之后,他便从怀中扯出一封信,扔在了床头。接着转身又坐到背后木桌边凳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杯,长鲸吸水般灌了一大口,还砸了咂嘴,“好茶”。
徐幸捏捏自己的脖子,未感酸痛,也渐渐放松了身体,盘腿坐在床上,瞥了一眼信件的封面。
三叔也就是徐府的三少爷,生性不羁,常年离乡,说是去周游列国,饮马江湖了。偶尔寄信回家,老爷子书房里的信件笔迹他还是见过的。
于是他面露期待之色,言语中有些急切地问道:“什么本事?绝世武功?”
故事里都是这么讲的,大侠深夜传功,主角一跃成龙,多半好事!
到底是孩子心性,遇见点小事便按耐不住了。李泗心下微喜,然而面上却不动声色,“差不多,暗器。”
“切,下三滥手段,上不得台面。”
“放你……的屁!”李泗大怒,正欲拍桌而起,可本该脱口而出的那个字硬是没吐出来。
他转念一想,若再惊动护院,可就难以收场了,于是只好端起茶杯,又狠灌了一口,说道:“武道一途长且广,分支众多,错综复杂,能有效制敌,便是好本事。至于暗器,当今天下也仅有四人称得上宗师。”
“哪四人?”
“北凉莫府家主、西楚大小二张,以及大越暗部掌司李某人是也。”李泗一脸得意道。
“李某人?看来你在其中是垫底的吧?”
“小儿浅薄,老夫起码排得上第二。”李泗瞪着眼睛,嘴角的字胡轻轻跳动。
徐幸见状,觉得好笑,便又想故意气气自己的便宜老师,于是悠哉回道:“要学就和第一人学,这第二呀,就只有被第一摁地上打的份儿。”
可这回李泗只是挑了挑眉毛,好像并不生气。他用手指轻敲桌面,淡淡回道:“且不说北凉与我们大越隔着一个上唐国,莫府家主也是常年闭关。难道你就不想早日学好本事,查明你爹娘真正的死因?”
徐幸沉默了。
说实话,重生之后,他还真没对自己的父母之仇感到非常哀痛与愤怒,只是不知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时刻担心身处于险境之中,哪天保不齐就丢了小命。
这些年来,爷爷徐印雄对他看得极重。记得刚来府上的前几个月,老人家经常在夜里抱着还是婴儿的徐幸流泪,嘴里边不停地念叨着便宜老爹的名字。
所以,就算是为了徐府平安,他也要学会过人的自保能力。
李泗看出了孩子眼中的坚定之色,起身捡起了地上的匕首,扔在了床头,只留下一句话,“每月单日子时,西郊柴树林边的裂崖沟见,别告诉旁人。”便推门离去。
徐幸缓缓地呼了口气,一伸双手,仰倒在床上,脑海中梳理着今晚发生的事,随即不屑地撇了撇嘴,“李泗?名字真随便……”
咯吱——,房顶上响起了瓦片碎裂的声音,大越暗部的掌司李大人咬牙切齿地蹲在屋脊上,差点踩空。
……
四月份的淮水,江风十分温柔,春天的气息占满了整座城池,漫山开着一种不知名的紫花,家家户户都用这种花的花瓣泡茶喝,一边喝着,一边在家门外与街坊闲聊。所以走在迎着港口的街上,总能闻到那种淡淡的清香,不幽不腻,只是一昧清纯,让人心情十分宁静美好。
而到了晚间,则是春雨常来之时,随着微风潜入夜色,无声无息地滋润着土地,让整座淮水城的黑色屋檐和街上的青石路面,都蒙上了一层迷蒙的水泽。
徐幸撑着一把城东张家铺子做的油纸伞,独自向着西郊走去。
此时的街道上并没有行人,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伞面上,交杂了深夜中的黑暗情绪。
突然,一只灰色老鼠从旁边的药店门缝中扑出,径直跃向他的脖子。徐幸连忙侧身后退,腹中激起一股暖流,同时挥动手中的油纸伞,将那只老鼠击飞,重重地砸在药店旁边的木柱上。
由于地面湿滑,徐幸不小心摔了个屁墩儿,手中被撕开一个大口子的油纸伞也脱飞了出去。雨水沿着少年的发丝滴落在手背上,一身衣服已然湿了大半,可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定睛看向不远处的灰色老鼠。
老鼠虽被撞死了,但它微微张开着尖嘴,其中露出的细小锯齿依然瘆人,黑亮的眼珠散发出幽暗与神秘的气息。
噼啪——,像是木柴在灶中燃烧的声响,从老鼠腹中传来,接着,它的口中窜出了火苗,全身被火焰包裹,将周围的细雨蒸发成一团团雾气。不消半会儿,就化作了一小堆黑炭。
雨渐渐停了,淡淡的迷雾也散却不少。徐幸瞪直了双眼,望眼前不符合科学常识的现象发生,着实让他惊了。
“嘻嘻。”药铺屋顶上传来了幸灾乐祸的笑声,一位姿容并不算出众的青衣少妇掩着嘴角,撑伞鹤立。
“呔!梁上哪来的婆,敢戏弄小爷?”见到对方并没有对自己显露杀意,徐幸一骨碌爬起,指着青衣少妇大声呵斥。
“虽不知婆是何意,可听你的口气,不像好话,看来你不怕老鼠,是要我亲自出手?”
“哎哎,少吓唬我啊,家师乃暗部李掌司,你可不要自误。”徐幸赶紧扯起虎皮。
“哦?老四受托前来教你,就教会你如此出风头、不收敛?”青衣少妇有些失望道。
徐幸一听这话,心想,房梁上的女人莫不是自己师傅的上司,这“老四”可叫的有些随意和亲切啊。于是连忙拱手,恭敬回礼,“不知是暗部哪位仙女姐姐驾临?有失远迎。”
“吕仙。”
“哦……不知是暗部哪位女仙姐姐驾临?有失远迎。”
“耳聋了?还是在卖乖?吾乃大越暗部副总司吕仙是也!”青衣少妇纵身跃下,疾步到徐幸跟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疑惑问道:“你这一身真气时隐时现,宛若潜龙,可不像老四教的,哪学的?”
“我真没练过气啊?”徐幸皱着眉头,苦着小脸,一边忍受耳廓传来的阵痛,一边思索这女人半夜来找自己,究竟有何目的。
至于她说的真气问题,或许和黑衣少年临走前留给自己的玉珠有关。
吕仙犹豫片刻,见少年不像说假话,便松开了他的耳朵。她后退半步,微眯双眸,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
徐幸被灼灼目光看得心里发毛,这位副总司大人的双眼貌似能洞察他的身躯,看清他的丹田脉络。
所幸,青衣少妇只是看了一小会儿,就端正了身形,口中平淡地说道:“昨夜老四已将情况大致上报,趁你今晚找他,我便在此设伏,试试你的应变能力。”
“得副总司大人指教,不胜荣幸。只是不知……不知那老鼠怎么回事?”徐幸瞥了一眼黑炭,有些好奇道。
“奇巧库的木傀儡,一损即燃,也就那些古怪的傀儡师们敝帚自珍罢了。”
“世上居然真有傀儡师!”徐幸脸颊泛红,面露惊喜之色。
这几年翻阅许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书籍,也大致了解了他所处的大越国。
大越国都在南京城,疆土辽阔,人员广袤,大部分包含了长江以南的地域,辖属十三道九十一郡,郡治下的县城更是数量众多。
而这傀儡师便是源自于湘江道,数千年传承下来的神秘存在。书中说,强大的傀儡师可以制作出各种动物或者人形的傀儡,甚至能操纵手下傀儡们力敌千军万马,是连一国之君都要以礼相待的人物。
“这世上还有更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若你这一辈子窝在淮水,怕是看不到了。”吕仙挑眉道,接着用力弹了一下徐幸的脑门,还没等他吃痛扶额,便飘然消失在了长街中。只留下一柄散发着淡淡香气油纸伞,斜躺在湿润的青石板上。
春雨连绵,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
徐幸揉了揉微痛额头,默默地捡起地上油纸伞,抚平衣衫上被雨水打湿的褶皱,又缓缓地向着西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