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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梦来

暖阁内的空间并不算大,只有一张灰鹿皮毯子铺就的靠椅,两只木凳和一炉熏香。窗帘半遮半掩,月光穿过,让昏暗的室内都笼罩着一股清幽的气息。

透过窗口向下,飘香楼底层的酒客们成片成片的聚集在一起,杯盏交碰,豪饮大笑。

更有三三两两挎刀的汉子酒迷胆壮,挑衅比斗,结果被数个小厮你拉我拽,好言相劝之后,这才互相放几句狠话,不了了之了。

徐幸侧着卧在靠椅上,醉意朦胧,眼睛半睁半眯,微圆小脸一副傻笑模样,嘴角边还挂着一丝晶莹的涎水,一伸一拉,滴落在毯子上。

他身旁站着魏小乞与丁二春两人。

一个点亮了蜡烛,正要去关窗帘;一个刚取了一盆热水过来,正在给自家公子擦脸。

“小乞,你饿了吗?”

丁二春拉上窗帘后,转身看向正在给公子细细擦脸的魏小乞,轻笑着说道:“刚才见你一直盯着桌子上的菜,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你不说我就不会去想,现在你一说,我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小乞用力拧干手里的擦脸毛巾,白了一眼小眼睛少年。

“人饿了自然要吃饭,强忍着容易伤着胃。”丁二春毫不在意,想了想,又建议道:“不如我们先去找些东西填饱肚子吧?”

在丁二春还在考虑要吃些什么的时候,徐幸耸了耸鼻子,翻了个身,又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卧着,他已经开始“咻咻”地打起呼噜了。

魏小乞瞥了一眼正睡得香甜的醉酒少年,有些纠结:“丢下公子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

“不碍事。”

丁二春使劲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少爷以前在院子的时候,就不喜欢自己睡觉旁边还站着个人,我们出去反倒是好事。”

“公子喝得这般醉,不需要人把守阁门么?”魏小乞觉得自家公子酒量这么差,还喝得烂醉如泥,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丁二春摇头笑了笑,上前几步,刚把嘴凑到魏小乞的耳边,正要开口,少年却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了他。

这一下弄得他面露尴尬之色,到嘴边的话也支支吾吾地讲不出来了。

魏小乞皱了皱眉头,可又想起当初跟老赵斗殴,是眼前的这位小眼睛少年替自己说出了真相,不免心中愧疚,又附了一句:“我没有针对你,只是以前的习惯还没改过来。”

“没事,谁还没个小癖好呢?”丁二春摆了摆手,大方地笑了笑,他只当是魏小乞从小孤苦惯了,不爱与人接触。

接着他脸色微微摆正,压低声音说道:“院里季叔打小就伺候少爷,当年曾有急事想要叫醒他,刚挨一下衣袖,就被少爷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匕首给架在了脖子上,差点把他吓尿。从那以后,就没人再敢打扰少爷睡觉了。”

要说这事也怪徐幸,当初老爷子护卫下人赐了一大把,可他自己还疑神疑鬼,总感觉刺客会混进下人里来,便决定来一个“曹公梦中杀人”威慑一下,结果没狠下心去抹别人脖子。

不过却也奏效,后来招的家丁都听从前辈们的告诫,不敢在他睡觉的时候出现了。

丁二春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自己两人这里伺候到徐幸酒醒,搞不好会挨上一记闷拳。

“那我们就赶紧吃完,再回来吧。”小乞把毛巾展开,搭在了铜制鱼洗上,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暖阁……

……

……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沙哑的歌调响起,看不清脸的人又出现了在徐幸的梦中。

“我是迷宫里的一只枭,谁能带我逃离这座牢……”

“我没有双脚,也不会微笑……”

“我把尸体当口粮,我用鲜血作酱料……”

“你会怕我吗?”

“不要怕……不要怕……因为你也和我一样……”

“因为只有你能带我逃离这座无尽的牢。”

久违的感觉,只是好些年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徐幸模模糊糊中,有些后悔喝多了酒,听这个看不清脸的人唱歌纯粹是在折磨耳朵,就连指甲刮在树皮上的声音,都比这个强上十倍……不,百倍。

在梦里,徐幸曾经不断地往前走,无数次地想要靠近那个唱歌的人,可却总是触摸不到,两人间距离似乎永远都是固定的,就那么几丈,却又像是万里。

梦里的环境也都是灰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尽头,也走不到尽头。

……

“谁能带我逃离这座牢……”

到底是哪座牢?你说清楚啊!徐幸又一次咆哮。

“因为你也和我一样……”

呵,不一样。我有脚,我也会笑,呵呵……

“因为只有你能带我逃离这座无尽的牢。”

您高看了,我可没那本事,您老还是乖乖的在牢里面呆着吧!

徐幸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称呼唱歌的人为“您老”,只是心里有一种感觉,觉得此人活了很久很久。

圣人会不会逝去他不清楚,但是知微境的宗师一定会死。人生短暂,只有数十年,即使是武道宗师,生命也不过延长至十旬,匆匆百年,便化作为枯骨一堆。任你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到头来镜花水月,转瞬皆空,给历史长河留下的,也仅有一个令人心神向往的名字。

子孙会在坟冢前祭拜你;名士会在高楼上吟诵你;野史中你会有艳遇;青史中你必成大器……

“公子……公子……”

这个声音仿佛一道天籁,如清泉叮咚,如小鸟轻鸣,驱散了梦幻,带来了现实。

“是……小乞吗?”

徐幸睁开迷蒙的双眼,夹杂着泪水,寻向声音的来源。

烛光映照之下,女乐手柳音正坐在靠椅边的凳子上,笑靥如花,温柔似水地望着他。

唔……不是小乞。

徐幸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半问半说道:“你叫柳音?”

“妾身贱名,承蒙徐公子挂记。”柳音起身,施了一礼。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徐公子请讲。”

“十几轮的行酒传花,就我一个罚喝了次,你莫不是与我有仇?”徐幸斜眼望着柳音,运气好的人有,运气常好的人也有,但运气好到像自己这样的,他都有些不相信。

柳音撅着红唇,有些委屈地说道:“的确有仇。”

“呃,什么仇?”徐幸挑了挑眉,不太确信地看着她。这个美人半嗔半怜的样子,难道是自己惹了风流债?醉个酒而已,不至于兽性大发吧。

“方才酒宴上,妾身出来时,许多世家公子都眼含急色,恨不得把妾身生吞了。”柳音用手轻轻擦拭掉眼角边渗出的泪珠,面带幽怨之色望着徐幸,有些责怪道:“只有徐公子眼神清澈,不掺杂其他,难道是瞧不上妾身的姿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