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印雄只说了秦方的身份,其他死活不松口,徐幸也拿老爷子没得办法,只好转移话题:“听说我朝要与上唐交战,您老何时出征?”
“明天。”
“这么快?”
“南阳地远。兵贵神速,多耽搁一天,就会多延误一份战机。”徐印雄淡淡回道。
他两只手指沾了些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似乎在简略描绘草图,比划丈量南阳与淮水的距离。
徐幸觉得有趣,低头望了一眼,好奇反问道:“仓促之间出兵乃是兵家大忌,粮草军械尚未准备充足等于自断后路,无法持久与敌军对抗……您老操之过急了?”
“兵书上学的?”徐印雄眼睛微微眯起,面色十分严肃。
别看老侯爷这样,其实他心里边很欢喜,认为自己孙子言辞有序,还是懂些兵法的,将来必定大有出息。
徐幸其实很想告诉老爷子,他是从“百家讲坛”上看到的,然后自个再稍微润色一下。但是怕老爷子听了后不解,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压回了肚子,顺从地点了点头。
“兵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武安侯说了句老生常谈的话,便开始教导孙子,传授起沙场征战的经验了。
“我的手底下不足两千兵甲,是征军队伍之中排行末列的一路。真要打,就得打埋伏,先查探地势寻好地点,打敌军个措手不及。即使敌军士卒众多且军纪严明不受干扰导致我军不敌,也可按照规划好的撤退路线,从容离去。”
“攻守有度,凭借的是熟知地理,争夺的……是时间!”
徐幸听了感觉很有道理,可还是忍不住挑毛病:“假如上唐敌军比我军先驻扎南阳,又该怎么办?”
“不会发生此类情况。”
“不会?”
徐幸蹙眉不解,愈发困惑:“我军未探明敌军的发兵时间,您老因何肯定?”
徐印雄微微一笑道:“洪泽此时应该已经把我军十日后发兵的消息散播出去了,不出两日,上唐军方定会得知。”
原来在善水居的时候,洪黑水故意伪装成一副“大老粗”模样,其实是为了诱导看客们不经意间传递谣言,做了个免费的广告而已。
“谣言止于智者,上唐军方怎会把它当作一回事儿?”徐幸理解老爷子的意思,可还是认为此事纰漏太多,因为“小饵”是不足以掉“大鱼”的。
譬如两国交战,出兵之前理应谨慎小心,不仅需要打探敌方兵员调动的情报,自家一兵一卒调动更要原原本本地上报,不可有丝毫马虎。
上唐军方的掌事者又不孬傻,岂能被区区谣言攻破?
徐印雄摇了摇头,不以为然,伸出食指先指指自己,又点点徐幸,意有所向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觉得洪泽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幸低眉垂首,若有所思。
想他开口能言的那一年,洪泽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身板不比当今健硕,说话也没有现在圆滑。
唯两点不见变化——爱喝酒与好打架。
“酒鬼?痞子?”
这是徐幸分析洪泽全身上下的优劣点,所能总结出最恰当的评价,其中也有着半开玩笑的意思。
徐印雄轻哼一声,既没有否认这个称呼,也没有表示赞同,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为将者,最忌讳两类人。一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另一种是空口白牙的书生。自大自负占了个齐全,这至少是外人对洪泽的印象。所以从他口中传出来的军情,不熟悉他的人只会当成是‘失言’所致。”
徐幸细细想来,若是与洪泽不熟悉,或许第一次相见,许多人都会错误地将其判定为一莽汉。单凭他这些年来屡次挑弄李字潺的神经,府里认识他的人瞧见了,也只会当他又在耍无赖。
现下仔细一琢磨,却发现这个大大咧咧的方脸汉子倒蛮有几分内秀。
“那‘知彼’又怎么讲?”徐幸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徐印雄笑了笑,这一笑之中似乎饱含深意:“暗部在上唐国铺设有谍网,探子传回消息,南阳战场的统军都督,名叫郭争……”
“不认识。”徐幸接过话,再回忆了一下脑海中各国名将的名字,果断表示不知道此人。
徐印雄猜到了徐幸的想法,笑着摇了摇头:“你当然不认识,将军榜中并无此人。不过他谈兵辨法之名气可是响彻了整个上唐啊。”
不是将才还委以重任,徐幸有点搞不懂了。
一个纸上谈兵的书生,不正合两类人中的其二吗?上唐是想要打仗啊还是要打嘴炮?光靠名头响亮有个屁用?指望战场上和对手讲理,劝告敌军投诚啊?
“上唐国皇太后的亲侄,宇国公的嫡长子,郭少安。”徐印雄干脆直白了当道。
这位郭公子的名声虽然不小,不过为人却很低调。即便他的姑母与父亲权势滔天,可他依然待人温和,深受士族子弟推崇。
“皇亲国戚的身份,还是个实权党,怪不得有名气。”徐幸恍然道。
上唐的执政权大半把握在郭太后手中的这个消息早就传遍四海,女子当政还能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也确实让人佩服,至于提拔自己侄子,混混军功也是无可厚非。
徐印雄点了点头,随后话锋一转道:“郭争年仅二十二岁,外人传诵他熟读兵法,深谙行军稳重,实则是太过谨慎,做事按部就班不懂变通。这样一来,洪泽散播出去的谣言就足够他思考一阵子了。”
又接着道:“兵贵神速其实只占了一个先机,开了一个好头,至于之后的仗要怎么打,还得亲自入局,摸清局势变动方能下决定。”
徐幸沉默了,意识到老爷子戎马一生,现已至晚年还要再起刀兵,面色不由变得沉重起来,纠结了一会儿后,才缓缓说道:“您老……可有把握?”
徐印雄一挑眉梢,看着自己孙子忧心的模样,顿了一顿便清楚了,于是解释道:“辞官十多年,可是朝中还有人不放心,我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试试他们的手段。”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此行事岂非过于冒险?”
“皇命难违。再者说,你见过手拿屠刀的君子?”徐印雄笑叹一声,意味声长,“握刀之后再来执笔,可就难喽……”
徐幸一怔,望着老人坚毅的面容,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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