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 言情小说 > 祝留 > 只有她

当May从医院赶回展室的时候,被这样的一幕深深打动了,穿着T恤裙和白色运动鞋的东方女人站在自己半年前在FifthAvenue拍的照片前微微仰着头看着。

头发随意地散着,一双杏眼清澈得一点杂质都没有,眉梢眼底带着些淡淡的疲惫,唇角却还是轻轻勾起,像一弯新月。May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想任何人都会希望在她脑中哪怕留下仅仅一片影子。

这次在巴黎蒙马特区的展馆一共有五个厅,代表着五个主题:得与失、荣誉与屈辱、外界与自我、爱情与遗忘、生与死。

每个厅联通着一条长长的回廊,最终都可以汇聚在一处,也都可以由一处分开,就像在生命中彼此相遇、交织、分离、重聚……周而复始,至死方休。

May刚刚从四号展厅穿过来,四号展厅的主题是“爱情与遗忘”,有四十张摄影作品。

四号展厅里面有很多人,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May说了好几声Sorry才穿了出来。

所以当May迈入三号展厅的时候,一瞬有些失重感,因为三号厅只有零星几个人,而且大多是独自前来的。

三号展厅的主题是“外界与自我”。

May的心里有些疑惑:到底是因为无人同行,所以有心情思考外界与自我之间的关系,还是因为懂得外界与自我之间的关系,所以无人同行呢?

May边想边往前走,看见了祝留,“她果然在这里”,May心想。

祝留正在看的那幅作品名叫《喧哗》(uproar)。

May没有叫祝留,并且刻意控制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想看看祝留会在这副作品前停留多久。

六分钟过后,祝留还在看着《喧哗》,并且没有发现May的存在。

直到,一个女孩儿来到May的身边,她大概14岁的样子,头发是柔软而富有光泽的金发。她长着一双漂亮的绿眼睛,穿着一件卡其色的T恤衫和浅蓝色直筒牛仔裤。

她先是歪过头仔细地看了看May而后尖叫了起来,声音里夹杂着些美国德州口音,“天呐!May,真的是你!我太爱你了,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May在看到这个姑娘开始吸气打算尖叫的时候,就伸出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但很明显这个暗示没有起到它该起到的作用。

May看到祝留惊讶地转过头,而后摇摇头笑了。

May今天穿着一件很宽松的白色T恤衫和一件黑色牛仔裤,随意得不像参加自己摄影展的人。

5分钟后May给那个女孩儿签完字又聊了几句后,向感动到几欲流泪的她挥了挥手告别。

女孩儿走后,祝留抱着双臂,微微歪着头,看着May说:“或许每个艺术爱好者的内心都住着一个行为艺术家。”

May知道祝留说的是自己明明到了,还偷偷地观察,不让她发现。

May耸耸肩,摩擦了一下手掌,说:“哦,我亲爱的实验品。”

祝留故作生气地撅了撅嘴,May说:“感觉怎么样?”

祝留环视了整个三号展厅说:“很棒,不光有情感还有有内在的逻辑。”

May看着照片,问祝留:“你为什么在《喧嚣》前面停了这么久?”

祝留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它叫《喧嚣》。”

May问:“觉得这个名字不好?”

祝留眯了眯眼,说:“不,我觉得这种不存在好不好的问题,每个人看过后的感受和思考应该都不一样。”

May说:“如果让你来取名字呢?”

祝留略微歪着头,想了想说:“空白。”

May笑了,她一笑眼角的皱纹便浮现了,但是不显得苍老,反而更多了分岁月里积淀出的成熟与智慧。

May说:“你跟我最初想的一样。”

祝留问:“为什么要改?”

May说:“设计名牌的时候,他们说这个名字跟四号厅的一副摄影作品有些重复,就没用。”

祝留说:“这个是Blank那个是?”

May挑了挑眉,说:“Empty.”

祝留问:“中文的空洞吗?”

May说:“对。你看翻译成中文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但在英文中是很相近的,甚至是可以替换的。”

祝留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垂下眼说:“也是。”

祝留抬起眼,又说:“可以带我看看那副作品吗?Empty.”

May笑着说:“当然。”

哪怕May提醒过她会有很多人,祝留看到如此拥挤的场面还是觉得惊讶。

同样是展厅,三号厅和四号厅完全不一样。一个寥寥无几,一个人满为患。

就这样,May牵着祝留,从人群中一点点挪动到了《空洞》(Empty)之前。

当祝留从人群中踮起脚,看向这幅画的时候,她愣住了。

画面是中国的街头,从行人的衣着来看是盛夏,画面的主体部分是一个穿着厚重的人偶服的男人,他的手里拿着人偶服的头套,黑色的头发被汗水浸湿。

镜头是从他的斜后方切过去的,可以看到他完美的侧脸和眼角眉梢的疲乏。

哪怕是这样的角度,这样的穿着,祝留也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谁,因为这个男人她太熟悉了。就在一个小时前他把自己送到展馆门口,还在叮嘱自己不要乱搭顺风车,记得吃午饭。

祝留努力地仰起头,看着这张照片,看着他湿润的头发和后颈,四年前的记忆潮水般涌来。

祝留的身体轻轻地打了个晃,May担忧地扶住她,皱眉问:“没事吧?”

祝留摇了摇头说:“没事。”

祝留的目光仿佛黏在了照片上,她问:“为什么这幅作品叫空洞呢?”

May伸出手指了指说:“你看得到这个男人的眼神吗?”

祝留的眼神晦涩中带着沧桑,她知道自己该说不能,但是她说不出口,因为她已经想像到了他的眼神。

May没听到祝留的回答,继续说:“你能看到他在看什么吗?”

祝留有些迟缓地说:“他,他在看什么吗?”祝留在看到这张照片的一刹就被主体部分的项逢牢牢吸引住了,她看到他的每一个细节,包括脖颈上和人偶服摩擦出的红痕与汗珠。

可是她没有注意照片的其他了,听到May的话后,祝留向照片中项逢面朝的方向看去:

那里是来来往往的人,花花绿绿。

等等,不对。

还有一个黑色的点,不大,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坐在地上的人,穿着黑色的衣服。穿着的应该是套装,头发似乎是散着的,因为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看不到脖颈的颜色。

祝留认真地看着,眉头皱起,觉得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遗漏了。

May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留留,留留?”

祝留微微回过神来,转头看向May,“嗯?”

May挑挑眉说:“你觉得怎么样?”

祝留还在思考问题,但还是配合着说:“很好,这个——”

May打断了她说:“甜心,我是问你觉得这个男人在看什么?你是不是被他的侧脸迷住了?”

May笑着说:“我当时拍照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光外形条件本身就很好,更重要的是整个人身上有一种很硬朗的气质。”

May像点评作品一般继续说:“我觉得他穿西装一定很好看。”

祝留突然定住了,双眼微微睁大,她想到了,他看的是她自己。

那个时候她刚经历完华服节的初审,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就从焕颜赶去延熹上课。又遇见了程子英和魏恒,得知项逢的公司倒闭了,于是赶去找他。

那个时候她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披着头发,因为摔倒和心碎坐在了地上。

照片中那个小黑点竟然是她的背影!

她当时以为他头也没回地走开了,那么仓皇,好像她是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原来,他只是走过路口,绕道她身后看着她吗?

祝留的嘴微微张开,眼睛直直地盯着照片,好像还没有从某个事实中回过神来。

May有些惊讶地问:“留留你怎么了?“

直到她问第二遍,祝留才回了些神说:“我没事”,目光没有从照片上移开。

May顺着目光看去说:“我觉得这个男人应该在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他们背后的家庭、事业,可又发现什么都不属于自己。“

May双手交叉,说:“当时他的目光里其实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这也就是为什么叫Empty,可能是因为他发现万千繁华或是偏安一隅都不属于自己吧。”

祝留趁着May没注意,抬起手抹掉了眼尾滑落的泪水。

祝留没反驳May,她没说:其实画面中的男人目光里没有熙熙攘攘的人潮,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一对情侣在接吻,由于四号展厅人很多,空间太过拥挤,他们直接撞上了祝留。

祝留被撞得微微上前,在她甚至还没站稳的时候,却依然仰着头,看着这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