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鸿兄,你说我们在青衣卫执法是为了什么?”林宇文从付哀鸿家中出来,忽然变得正经起来。和付哀鸿走在洞庭湖边,莫名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倘若我们投身江湖,只为了百姓伸张正义,那么就可以不再畏手畏脚。做青衣卫,有些官、商,明知他们底子不干净,却不能动手。如今皇帝老儿自私自利,眼中没有天下百姓,只想着稳固自己的皇权。无数贪官污吏的证据早被青衣卫掌握在手,却连一个驾贴也不发下来。”
付哀鸿看向他,停下脚步,有些惊异他说出这样叛逆的话。
“我想,是为了后世能更加太平吧。”
“如何造福后世呢?”林宇文淡淡地问道。
“天下豪侠,就算为人再正直,武功再高强,也管不住天下所有的贪官污吏。哪怕真是有一个杀一个,那么又怎么分得出惩罚的轻重呢?如果贪一百两银子和一千两银子是一样的罪罚,那么原先只贪一百两银子的也会去贪一千两银。”付哀鸿尝试用后世的理论解释。
“非也。贪的钱财多少,和官位有关系,和胆量也有关系。贪一百两银子的人本就位微胆小,如果有贪一百两银子的官吏被杀了,那么多半就不会再贪钱了。”林宇文把左手按在付哀鸿肩膀上,打断了他的话,“何况,哪怕一个豪侠只能斩杀一片地域的几十个恶霸贪官,也比按着官家法律让他们相互保护,只在利益交割时才砍一两个人头好。”
“这当然有理。只是人们不能事事指望有大侠保护自己。也不能保证曾经的大侠不会变心成为危害更大的恶霸。”
“孔子、孟子,我等的祖先早在千百年前就尝试用礼乐劝束人内心的贪欲。事实证明,人本就是世间种种杂气汇集而成的,并不能纯粹。意图约束人行为,需要对尚且单纯的幼童进行引导,对犯了错的罪犯施以惩罚。这惩罚自然也不是为了能让犯人改邪归正,而只是为了震慑有贼心没贼胆的宵小,以及给幼童做出范例。”
“因此,我们不能靠一个侠客仅凭借一时的喜怒断定人的生死,审判人的罪罚,否则人人都只会向往成为至高的武力,满足私欲。要保障天下百姓,需要无论身份、武力都有人保护,所有人都明了通过什么保护自己。这便是我等严格遵守如今宪法的缘故。我们不希求能立马将天下的全部渣滓清扫,只是给未来能真正遵循律令,清扫渣滓做些预备而已。”
“哀鸿兄,你的话自然是站在长远的角度图谋的。只是我想我等不及了。”林宇文看向洞庭湖中正一点点跌入海中的残阳,满脸阴郁道,“我认得林婉容。我也知晓她父亲蒙受冤屈。看着这般无辜之人身受屈辱,恨自己无能。”
他顿了顿,解下腰间的水带,喝了口水。
“我正是如今林尚书家的庶子,林宇文。我还知道我父亲和吐蕃势力勾结,除掉了林都统。”
付哀鸿已经说不出话来。
“林翰祥,也就是我的爷爷,一直在暗中把控朝廷风向,已然笼络了不少权臣。虽然没有兵权,但如果和外族里应外合,只是拿下皇帝,毫无问题。”林宇文道。“当今看似已经掌控了大局,站稳了脚,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给林翰祥做的嫁衣。我之所以来到青衣卫,也是林家埋下的棋子。好在我分得清是非好恶,也因为一些机缘与林家结下深仇,所以才投奔了颜千户的手下。”
“如今不过建朝数十年,就已经暴露了种种弊病——边境百姓苦于外族侵害,内地百姓苦于官商欺压。待我爷爷上位了,恐怕这天下百姓只做猪狗,而外族、天下拳宗以及林丞相一系的官员便是主人。如果我们只按着规矩,便逃不出皇帝老儿或者林翰祥的掌控。倘若我们事事隐忍,看着一个个忠贞之人死在自己刀下,那么还要什么未来。”
说着,林宇文忍不住气愤,一拳锤在石阶上,碎屑崩的到处都是,鲜血直流。
“哀鸿兄,我们身为青衣卫,事事只为皇帝一人服务。不如投身江湖,凭武力还天下一个清明。什么万岁皇帝,什么朝堂重臣,项上不过一个人头。只要宰了他们,直到有干净的人来接手,那么就不愁天下太平了。”林宇文斩钉截铁,激愤之至,显出癫狂之色。付哀鸿一时不知怎么辩解,也被说服。
林宇文看他正犹豫,转过头,对着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洞庭,朗声吟诵道:
“深秋霜降悲折草,暮晚潮涌夜埋船。
水击坻屿忽铮铮,颇似霸王沉舟声。
淫雨不知停几许,绿蓑衣里愁渔翁。
我愁绿芽难登柳,空怀旧枝忆春风。
春风既来春亦至,可恨料峭甚隆冬。
若肯忍得冻馁过,霞红日落复日升。”
随着“升”字的回音渐渐消失在水雾中,湖中心的残阳彻底沉溺在水中,再无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