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长官的病，终于是养好了。
健康一些的劳年卿，看着仍是很老，但做事的精力却很不错。一回归，就忙前忙后的。
他对高昇这一个多月来做的事情很是惊讶，也感到佩服，欣然接纳了高昇对溪南巡检司的改变。
高昇这几日变得闲了起来，总算有了副职的样子。
超普通升官游戏发布任务的频率是很低的，完全不像高昇以前玩过的那些升官手游那样，任务一个接一个，让他不停去点。
大部分时候，高昇都是做着本职工作，期待着自己能遇到点什么。
还有就是每三日一次的寻访。
寻访寻到的事物，有时候没什么用，但得到还挺开心的。
比如“肉质鲜美的活鱼”。
高昇来到了恒溪边的有鱼亭。
恒溪是一条枝枝叉叉的小溪流，既没有多深，也不宽阔，只是它在县内绕来绕去，到处都能见到，和百姓们混了个大脸熟，才成了县名。
有鱼亭，顾名思义，就是这里有鱼。
在这个位置钓鱼，收获算不上多，但时不时的，总能钓起一些稀罕的鱼、好吃的鱼。
时间长了，钓鱼的人们就各自出力，在这儿建起了一个遮阳避雨的小亭子，命名为“有鱼亭”。
过年的时候，还会有不钓鱼的人过来走走，讨个“年年有余”的彩头。
高昇也不会钓鱼，他来这边，只是因为寻访到了“肉质鲜美的活鱼”，在这个时间段来到这个地方，就能“遇到”。
他还提前给自己准备了个小空桶，因为寻访的文字说鱼是活的。
“哈哈，你这人好奇怪啊，没带钓具，却带了个小桶。难不成是来有鱼亭汲水？”说话的是一个孩子。
小孩正坐在地上，握着手工制作的粗陋钓竿，在溪边钓鱼。
小孩晒得黑黝黝的，身上的衣裳也都是补丁，看来没少在外面野，给家里人添麻烦。
“嗯……我等着鱼自己落到我桶里，不行吗？”
小孩仰着头，笑嘻嘻地看他，道：“你这人，比小孩还天真嘞！”
高昇笑笑，自顾自走到溪边，舀起了一桶水，又用水拍了拍自己的脸。
感受到溪水的清冽，高昇忍不住惬意地叹了口气。
此时已是炎夏，天气闷热不堪，若不下雨，就很难受。
在这午后时分，有鱼亭附近的溪边，除了这个小孩，还有一个老人，蹲到了一处树荫底下，在这溪边钓鱼。
高昇想了想，认为自己的鱼应该是从这两人中的一个身上得来的。
鱼自己跳到他桶里的可能性不是完全没有，但过于离谱了。
高昇本着“谁搭话谁负责”的想法，决定将主意打到小孩头上。
于是他将小桶放在脚边，席地坐下，坐在了小孩身边。
“你还真打算等鱼跳你桶里啊？不对，你不会是想着打劫我吧？”小孩一下子警惕起来。
高昇瞥了一眼小孩的水桶——里面只有水。
“抢你？你有什么好抢的，我看你也不可能钓上鱼……你这么多嘴，问东问西，会吵着鱼的，安静钓鱼吧。”
“我就喜欢说话。”
“沉默是金。”
“不要什么筋啊骨的，不说话，就很难交到朋友嘞！”
“那你是来钓鱼的，还是来交朋友的？”
这个问题小孩有点说不上来，犹豫道：“嗯……钓……朋友？”
“有上钩的朋友吗？”高昇失笑。
小孩指了指高昇。
“……我可没说我要做你朋友。”
小孩恼了：“不做朋友，你就坐远点，别挨着我！”
高昇假装没听见，原地坐着没动，四周看看风景。
一阵阵清风吹过，恒溪上泛起粼粼的水光，也不管风的催促，只是不紧不慢地流淌着。
百岁的古木摇晃着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应和着没完没了的蝉鸣，还有婉转的鸟叫。
远处青山隐隐，连绵起伏，好像淡青色的剪纸片，贴在天边。
对岸空无一人，一只野兔在树丛间跃起，又消失无踪。
小溪两岸，只有三个人而已。
“真是一个小地方啊……”高昇感慨。
“才不小嘞！恒溪很大的！”小孩忍不住搭话，转头看他。
“你人小，自然看什么都大。”
“那怎么会？”
“你人小，看那树木很高大，长大了，探手就能摸到树枝；你人小，看那溪流宽且深，长大了，却能轻松趟过去；你人小，看父母很高大，长大了，你比他们还高呢！”
小孩愣愣听着。
“人在小的时候，总会觉得身边的世界，很大很大，有着数不尽的乐趣和冒险，每跨过一道‘难关’，便得来好大的成就感，好像自己便是英雄，是主角，身边的世界，就是世上最大的舞台。长大了，见过更高更广的天地，知道有一个辽阔无边的宇宙，即使一个角落，也有数不尽的众生，就会发现，过往的一切都变小了。”
小孩努力想了一会，似懂非懂，感觉有种莫名的失落。
他一脸纠结，问道：“那，姐姐的胸部以后也会变小吗？”
“……”
高昇感怀的心境都碎了，碎成一片一片的，恰似那水面粼粼的碎光。
“你姐今年多大啊？”
“挺大的。”小孩比划了一下。
“不是……我问的是年纪多大……”
“虚岁十六了。”
“十六啊……那应该还是会变大的吧，这事说不好。”
小孩一拍手，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你说的不对！什么长大了，东西都会变小，说不通嘛！我长大了，难道其他东西都不长大吗？”
“呃……我说的是相对。这个世界，成长的速率是不一致。有的东西像风一样快，有的东西就像石头，像山，十年、一百年都不会改变。”
高昇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想了想，又补充道：“胸部相对你的手来说，可能未来也是会变小的。但是这个东西的波动范围很大，我也说不好。”
我在对小孩说些什么啊……高昇以手扶额。
“我不信你的。”小孩晃晃脑袋。
他嘟囔道：“恒溪就是很大很大的……走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每个地方，有数不尽的好玩的，有意思的朋友也很多……”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说那个很大的世界，长什么样？”
“那个世界啊，有着连绵成片，看不到边的，比树木高十倍的楼房。”
小孩努力仰着脑袋，看向树木之上，空荡荡的高处，好像那里立着高楼一般。
“感觉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有呢？”
“还有啊，你可以一次见到几万人，面目都看不清楚，但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做游戏。”
“几万……？那是多少人……做的什么游戏？”小孩茫然。
“人就好像沙子一样，密密麻麻的，茫茫一片。大家做一个叫‘人浪’的游戏，有节奏地站起来，再坐下，远远看去就像海浪一样，此起彼伏。”
小孩愣愣的，想象不到，人怎么会变得像海浪一样……
两人一时无言，溪水静静流着。
良久，小孩仰头看着高昇，道：“我还是觉得恒溪很大，我是小孩嘛！你也可以变成小孩。要不我俩没有共同语言。”
高昇失笑：“溪水可不能倒流，我还能变回小孩不成？”
“可以的！你可能是坐得太高了。”
“坐得太高了？”
“嗯！你趴下吧！”
“趴……”
“你只要趴下了，就是一粒小石子，也会显得很大的！”
高昇想了想，真的趴下了。
身体贴着地面，感受着粗糙的沙土，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抬眼望去，对岸似乎变远了。
费力地抬眼看向身边的小孩，他也显得高大起来。
短暂的瞬间，似乎变得很漫长。
“是不是东西都变大了？”
“好像是。”
“现在，恒溪就可以是世界的中心，你就是世界的主角——不行不行，我俩得都是主角。”小孩笑嘻嘻的。
“哈哈哈……好吧，恒溪真的很大，有你这样的小孩。”
小孩正要回话，钓竿突然一动。
小孩一下兴奋起来，用力扯动钓竿，一条大鱼咬着鱼线，飞出水面，划起一道漂亮的弧线。
“上钩啦！”
小孩兴高采烈，将鱼从钓钩上取了下来，拿到高昇眼前晃荡。
“是谁说我钓不到鱼的？”
小孩咧着嘴笑。
高昇撑起了身子，却没看那鱼，看向了那根钓竿，看向了钓钩。
钓钩是直的。
“这鱼就送给你了。还有啊，我不叫‘小孩’，我叫姜尚，哦对了……老师还给我起了字呢，子牙，姜子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