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司马轩轾是走着来的,他晚饭是在城北一家很有年份的臊子面馆吃的,他还喝了三碗面汤。他从来就不讲究这些吃食,更何况他本来就很喜欢吃面。他只讲究衣着,他觉得这是对别人更是对自己的一种尊重,只有衣着光鲜,说话才有分量。
街上走的人明显比白天多了,卖酒的,熬粥的,卖小孩玩意的,挑着担子卖小食的,还有许多富家子弟带着城里最有名的妓院——倚红栏,里的妓女游玩的。
司马轩轾走在人群中,目不斜视的走着,那些叫卖声,嬉戏声,油炸东西发出的呲呲声,喝酒时的豪言壮语,摔碗声,争吵声不绝于耳,可当司马轩轾路过时,几乎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去打量他,这里的女人几乎没有见过长的这样秀气的男子,这里的男人也几乎没有见过有如此气度的男人,可尽管如此也没有人上前去与他搭讪,因为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看不着,也摸不见的魔力,叫人不敢上前。
渐渐的人影稀疏,四周又重归黑夜,时间差不多到了戌时,司马轩轾也来到亭街第三条弄堂里的一处圆弧形的门户前,圆形的大门上漆着大红油漆,三排金色的门钉在门廊六盏灯火照的闪闪发光。这六盏灯笼全都是由城西最有名的灯笼铺做的,这六盏灯笼形状新颖,设计巧妙,每一面都有名家之画,可惜抬眼看去却被烛火遮了眼,看不清楚,教人不懂作画为何。圆门上面,六盏灯笼下面有一块匾额,匾额底色也是同大门一般,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沉华苑”,这三个字,笔风硬朗,横折竖勾颇有章法,想来也是名家之手。
这条弄堂里没有一个人,只有偶一会传来的一声猫叫,站在巷口看去,整的弄堂里除了那六盏灯笼外也没有其他光亮,就连月光都不乐意光顾,冷风拂过,带起落叶尘土,竟显得那样的阴森诡异。
司马轩轾来到大门前,有规律的敲了门。
“吱”
很拖沓的开门声让人后背寒毛直立,一个尖嘴猴腮的小斯从门缝里伸出脑袋,他的面庞苍白的可怕,深深陷入眼窝的一双很小很小的眼睛将司马轩轾身后看了好几遍才用很轻的声音说道“贵客一人到?”
司马轩轾不答反问道“你家主人可在家?”
那小斯刚要说句什么,就突然被一只手拉了进去。这很明显是一个女人的手,而且是一个长的绝对不好看的女人的手。
这只手在透过介乎与红黄之色灯笼的烛光下,竟看起来没有一点血色,干瘦的竟似皮包骨一般。可当这只手的主人出现时你又会震惊,因为这只手不但不是一个女人的手而且也不是个男人的手。他的脸是一种惨白色,又接近死人的青白色的脸一般,脸上的皮肤已然松弛,稀松的眉毛是他整张脸上唯一的毛发,眼睛虽然很大,可眼角却耷拉着,鱼尾纹一直拉到了耳朵边,嘴唇很薄,两颊擦着淡淡的胭脂,很明显的一个老头,却尽是些娇媚之态。
“主人不在,不过主人说了宫里的事重要可以不必请示他”他的声音就像用梳子在光滑的石头上狠狠的刮一般。一句话说罢他便用另一个宛若皮包骨的手捏这手帕轻拭了下嘴巴,那样子就像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在男人面前撒娇。
司马轩轾有些别扭的干咳了一声道“请带路”
“请”那不男不女的老头将门推开来,干枯的手妩媚的院中指去,见司马轩轾进来,他才掩面一笑,在前面带路。
庭院很大,却无一点装饰,什么假山,花草,亭台楼阁,一概全无。院中间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小径两旁居然是草坪,借着烛火依稀可以看见,这参差不齐的草坪上居然还有马蹄印。这些马蹄印,前深后浅,明显是骏马奔腾踩出来的。
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来到一排阁房前,房屋虽不算的气势恢宏,但也是极显富贵,这一排共有十三个房间,每个房间大小几乎相同,屋内灯火通明,却无一点杂音。中间的一间屋子是最大的,檐柱上挂着对联,不过司马轩轾却没有在意这些,毕竟自己可是有事而来,可不能将时间浪费在观赏这院子上。
“请”那老头已然现在了台阶上,回首对着司马轩轾道。说罢转身再走,来到门前将门推开,站到一边又说了一遍“请”
等到司马轩轾走进屋子之后,那老头才轻挪莲步,随着进去了。
一进屋门,便看到一位蓝衫白布的短髯道人端坐在椅子上,那道人见到司马轩轾连忙起身行了一个道家之礼后道“天机楼新任左闻门门主刘自庸见过圣子”
司马轩轾回礼后,坦然而坐,饮了一口茶后又问道“贵门何时换了门主”
刘自庸拂尘搁放一旁,笑道“此事乃本门机密请恕贫道不能相告”
“哦!”司马轩轾闻言“既是贵门机密那在下也不多问,只是我所需的消息…”
刘自庸道“圣子所付垫银足够这次消息”说罢便拍了拍手,那不男不女的老头颔首退了下去,刘自庸又道“贫道只是不明白仅仅一个黄级别的消息,圣子为何亲自来取?”
天机楼势力极大,分舵建立的也极光泛,他们之所以能做为江湖与庙堂之间最大一个情报网,那便是他们的布局模式。
天机楼共有四大分舵,位于临海之东的青龙,关外大漠之北的玄武,临界西荒的白虎,江南之地的朱雀。这四大分舵将当今天下分作四份,各自掌握各地的情报。这四处分舵中又以十二星次,与二十星宿命名的城区形成一个网格,对自己所管辖的范围进行管理。
比如此次司马轩轾所问的萧潜易出生地在江南,姑苏城。所以在天机楼的整理下,他的消息便属于朱雀分舵下鹑火部的人来收集与传递。
而其他十一星次,玄枵,诹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尾,寿星,大火,析木,便分布在对应的其他三大分舵下。
而这消息等级也由每个分舵来评价,到底是千,机,黄这三个中的哪一个,好确定价钱。
司马轩轾抿了一口茶道“我记得天机楼一向是只收银子不收废话的,怎么换了新门主,这规矩也变了?”
刘自庸抚髯一笑,道“圣子莫要怪罪,只是此事贫道实在不解所以才有此一问”
司马轩轾本欲说话,却被门外的一声马嘶给打断了,刘自庸趁机说道“鹑火已出,请圣子收货吧!”刚要出门他又转过头来说道“宫里的要的消息,门里一直是采用机级来送的,所以请圣子有所准备。”
司马轩轾这才将手中茶杯放下,暗自提了口真气,他与天机楼多年来打交道,自然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走出房门,那不男不女的老头便颔首立在台阶下,夜色虽已渐浓,但这一排房屋灯火通明,将这宽广的院子照的宛如白昼。
草坪上一匹马,一匹棕色的骏马悠闲的抬着它的蹄子,在软软的草地上散着步,黑棕色的马尾时不时的摆动,就像四月河边的垂柳依依。
刘自庸指着马微微笑道“圣子请…”
司马轩轾缓步踏出,他知道这是天机楼的规矩,在机级以上的机密消息,都有特殊的运送方式,而这便是其中之一。
其实说来也简单,不过是要司马轩轾骑在马上,这马便会载着他走进这十二间房屋中的其中一间,再由房屋中人将机密交出,完成交易。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很难。
天机楼用来运送消息的马都是来自塞北匈奴的马,这些马性子极烈,极难驯服,而天机楼为了训练这匹马,也不知道摔伤了多少人。
“圣子,此马名为正午,曾有二十一人伤于此马蹄下,六人身亡啊”
背后传来刘自庸的声音,司马轩轾冷然一笑,缓缓的走近那马。正午此刻也察觉到了,眼前这个人又要骑在他的背上,它讨厌了那种被人骑的感觉,所以马首半侧着看着司马轩轾,整个身躯一动不动,宛若雕像,充满了戒备。
其他人都在臆想着,此马会如何被收服,是像夜戌那一匹一样被打到服还是像早酉那样会认主?
结果所有人多大吃一惊,只见司马轩轾就那样走过去,轻轻的摸了一下马首,正午突然浑身一软,四蹄一跪,三个呼吸后,它才恢复,又一次如雕像般站立,马首微微一摆,撇开了司马轩轾的手,侧过身静候司马轩轾上来。
其实就在司马轩轾用手摸它的时候,掌中暗自吐出了九天雷诺的真气,仅仅一下便叫这匹烈马,立刻服软。
就这样,司马轩轾来到了左边数第三间屋子,刘自庸与那不男不女的老头依旧在原地等候着。
“吱”
房门打开,房间里只有一把黄油满漆的椅子,除此之外再无一物,椅子傍边站着一个身着赤红色的短帮粗布衣的小斯,个头不高,小腿处的黑色束脚布一直裹到了膝盖,黝黑的面庞上,五官小巧,低眉小眼,发髻高结,仅一根发亮的黄铜发簪横插在发结上,粗壮的胳膊也不长,一双干净的手上捧着一本青色的册子。
司马轩轾下马,接过青色的小册子,坐在了椅子上,打开册子,仔仔细细的阅读起来,册子展开有九页,却只写满了三页,这让司马轩轾不由得皱眉。
萧潜易,姑苏人氏,父母不祥,少年事迹不详,二十四岁由人举荐入伍,在军七年屡建奇功,官至正五品宁远将军,天佑元年昭宗逝后便辞官,原因不详,天佑四年哀帝驾崩后,出没江湖中的萧潜易被各方势力追杀,逃入江湖禁地寒沙谷后再无消息。其辞官后在江湖中以黑龙之名…………。
司马轩轾看了许久,眉头也是渐渐的紧锁,这整整三页的简介中竟没有一丝有用的消息。
“乱世行何等高傲,怎会为了此人大费周章?”司马轩轾自言自语道,一面将这册子揣入怀中,一边向门外走去。
刘自庸见司马轩轾神色略有失望之意,于是迎上前来道“圣子可得所求?”
司马轩轾皱眉摇头叹道“此人既然能够逃进寒沙谷这么多年未死,想来也绝对是个厉害人物,可我看此册中描述………”语句意犹未尽,不过好在刘自庸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其中意思。
刘自庸神秘一笑道“圣子心思缜密,此册中确实没有将萧潜易的事叙写详尽。”
司马轩轾看了刘自庸一眼,颇有些怨气的冷笑道“这便是你门中的新规矩?”
刘自庸大笑,再三赔罪后邀司马轩轾回房详谈,后事不知。
这一日,天气依旧阴沉,秋风吹来潮闷中夹杂着许多凉意,温秋雨骑着马行进在闹市中,耳畔不时传来操着山西话的叫卖声,可温秋却充耳不闻,他这几日接连赶路,饱经风霜,只想着能早日到临城。
就在今日温秋雨突然开始思索自隐丘一战之后发生的一切。
其实之前他就已经在思索,不过那几日生死存殁,处处危机四伏,根本没有时间去理清思路,现在正是好时候。
“我归隐山林多年,无人寻得踪迹,偏偏见南山找我时,上官奇云与至圣宫便接连而至。之后的路子皆被人牵着鼻子走,东篱云雀所嘱咐之事,神秘的天姬神,都好像是为了我突然出现的,至于顾家芳华草被偷之事,虽种种迹象表明是至圣宫所为,可又为何被黄巢拿去到了临城?还有岐王,他又怎会知道这江湖中这等辛密,再有白虎老人,一切都好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样,所有不该出现的人都出现了,可乱世行了?绝代仁回去后绝对该是他出手的时候了,可……”
这些问题温秋雨从早上吃完茶后就开始在他的那脑海里游荡,现在日近正午,自己却毫无头绪。
“啊!”
“吁”
突然一个小男孩的一声惊呼,将温秋雨的思绪拉回到了这吵杂的街头,自己的马居然差一点便将这小孩踩倒,温秋雨下马将小男孩扶起,帮他擦掉这惊吓从他眼中带出的两颗圆珠般的泪珠。
“大叔叔,福全楼有位大爷要我来请你过去赴宴。”温秋雨刚刚给小男孩拍尽身上的土,小男孩便说道。
“有人叫你来请我?”温秋雨疑惑道,自己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头一次见有人请他让一个小孩来请的,不过温秋雨没有问小男孩来请他的人是个怎样的人,因为不管是谁如今温秋雨有信心全身而退。
“是的,大叔叔照着这路直走,到路尽头的十字路口中央有一家很大很大的酒楼便是了。”小男孩说罢便挣开温秋雨,捂着自己的小兜离开了。
温秋雨直起身来,牵着马缓步而行,他不着急知道是谁,但见此人之前还是要把气息平复,将状态调到最佳状态。
福全楼最高层,一个男子摇扇,立于栏前,看向温秋雨的房向,直到温秋雨牵马的身影出现在大街上时,那人才将手中折扇一合,却不回头,只是拿着扇子在桌上轻轻的磕了几下。
温秋雨走在街头总觉得有目光注视着自己,突然抬头,与那楼上之人四目相对,温秋雨惊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