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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8章 文王百里

在刘弘肩负着‘早生贵子’的硬性指标,扶腰走在前往后宫的道路上时,代表汉室前往南越交涉的酂侯萧延、平阳侯曹奇二人,也终于在长沙派出的官员陪同下,来到了南越都城:番禺。

准确的说,后世的番禺,此时还被称为任嚣城,来源于赵佗的前任,即秦前南海都尉:任嚣。

刚进入番禺,萧延便因眼前的景象,而稍稍诧异了片刻。

原因无他:在番禺城中,萧延并没有看到印象中茹毛饮血、兽皮为衣,衣衫左衽的野人!

自番禺城北城墙一路到城南的南越王宫,萧延、曹奇二人耳边充斥的,都是番禺街头百姓口中地道的秦腔!

即便是那些肤色明显更深、身材明显更为瘦小的‘当地人’,也基本没有出现爪哇语的声响——要么是一口东施效颦的观众口音,要么,就是侬里侬气的吴、越口音。

“这···”

略有些迟疑的走下马车,萧延借着整理衣冠的功夫,向曹奇低声问了一句:“久闻南越乃未开化之蛮荒地,何以南越民皆口操秦腔,束发衣冠,衣衫右衽?”

闻言,曹奇自是请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想来,此乃南越王佗知其罪孽深重,故以教化之功,以赎割据叛逆之罪吧···”

嘴上如是说着,曹奇的目光却意味深长的扫了一圈左右,向萧延做了一个隐晦的眼神示意。

至于南越为何会有如此高的开化程度,此时的二人心中,也已然是心照不宣。

——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

这句话,出自战国时期的著名典故:毛遂自荐。

其大概意思,也是十分简单易懂:成汤曾经只有七十里的地盘,但光施仁政,便颠覆了夏朝;文王也曾凭借百里地盘起家,同样凭借仁政,取代了商朝。

至于更深层次的含义,大概就是:地盘的大小,并不是国家是否安康的关键,关键在于为王者广施仁政,百姓就会自发的追随,这样一来,即便地盘很小,也早晚能得到天下。

成汤、文王两位上古仁君,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但与绝大多数历史典故一样,‘汤以七百里,文王以百里’的典故,却很少被用来勉励帝王。

在原本的历史上,武帝刘彻在位,召关东各地诸侯朝见长安,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猪爷那十来个兄弟。

之后的家宴中,猪爷听说自己的哥哥,故景帝太子刘荣的同母弟河间王刘德对儒学颇有研究,甚至在齐、赵一带颇有名望,便以儒家经典相问。

作为景帝刘启的次子,河间王刘德在位足足二十五年,在史册上留下的,却只有一件事:收集、保护民间散落的书籍残章,保护圣贤经典!

其中,尤其以流传后世,在学术界享誉盛名的《毛诗》和《左传》,为其中翘楚。

从刘德保护下来了什么就不难看出:说是保护百家经典,但在武帝一朝,刘德能保护的,其实也就是儒家分支的一些书籍。

一个花一辈子保护儒家经典的诸侯王,面对弟弟猪爷以儒家典故相提问,那自然是对答如流,就连猪爷以敏感的政治倾向论述提问,刘德都按照儒家仁义礼智信那一套,给出了相当优秀的答案。

想想就知道:武帝猪爷,那可是一个连儿子都能怀疑的人,更何况是一个异母兄?

家宴当场,猪爷就对这位异母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汤以七十里,文王百里,王其勉之。

就这样,原本是勉励、建议君王仁义爱民、励精图治的典故,彻底变了味道。

猪爷对刘德说这句话,其意味和该典故的本意,也已然是南辕北辙。

——成汤、商文都以仁义得天下,兄长多加油,也必然能得了天下!

这样一句话,由一位皇帝说给诸侯王听,还能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刘德听到这句话当场吓懵,回到封国就开始胡吃海塞,短短几年便作死了自己,得谥:河间献王。

谥法云:聪明睿哲曰献;知质有圣曰献。

作为谥法中君臣通用的谥号,‘献’用在帝王身上,基本就是‘汉献2.0’;用在臣子身上,倒算得上的难得的美谥。

——原本的历史上,曲逆侯陈平于文帝二年物故,便得谥曲逆献侯。

但这样一个颇有些文艺气息,甚至扯上‘睿’‘圣’的谥号,用在一个西汉诸侯王身上,却无疑是一道再清晰不过的丧钟声。

而现在,在萧延和曹奇二人看来,赵佗将南越百姓开化的如此之好,几乎与关中之民一般无二,显然不会是出于什么民族大义,亦或是华夷之防。

但二人作为西汉王朝最显赫,最‘源远流长’的两大功侯家族继承人,对于赵佗心里的小九九,却没有丝毫迟疑,亦或是畏惧。

因为在心中出现迟疑之前,眼前的景象,便已经让萧延、曹奇二人的心神,全然被愤怒所充斥···

······

“臣南越王佗,昧死百拜,顿首顿首,以拜陛下~”

当萧延和曹奇的声音,出现在这座气势磅礴的南越王宫内时,赵佗那年迈苍老的声音,便响彻整个大殿。

“臣等昧死百拜,参见陛下~”

见南越君臣都规规矩矩跪拜下来,向手中的天子节行参拜大礼,萧延心中的恼怒倒是退散了些。

“朕躬安。”

“平身。”

不着痕迹的侧过身,以一副沉闷的语调,‘替’刘弘做出答复之后,萧延便又正过身,将天子节交到身旁的曹奇手中,稍一拱手,对眼前的赵佗一拜。

“南越王请起。”

闻言,赵佗连忙作势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急忙手扶木地板起身,过程中甚至险些摔了一跤。

“天使远来,寡人翘首以盼呐~”

“陆贾,陆贾那厮,假陛下百万锐士之威,迫寡人以言辞不敬陛下,寡人纵万死,亦不敢有违夕高皇帝之训诫啊~”

看着发须斑白、额角遍布褶皱,脸上甚至已经出现老人斑的赵佗,在自己面前急得都快哭出来的样子,萧延不由心下一软,下意识上前扶起了赵佗。

“南越王言重,言重···”

反倒是年纪更轻的曹奇,丝毫没有被赵佗这幅惨兮兮的模样所欺骗,只侧过头去冷哼一声,便向着殿内,可有恶龙图腾的柱子咬牙切齿起来。

见此,赵佗似是被打乱了计划般,面色下意识一滞,旋即在半秒钟之内调整回先前那副状态,面色惶恐的弓腰上前。

“天使请上座。”

闻言,萧延稍思虑片刻,便将那根由竹竿,以及三根牦牛尾毛制成的天子节从曹奇手上恭敬的取回,便径直走上了上首的王座。

按道理来讲,萧延别说身居九卿之位,彻侯之列了,哪怕萧延是老刘家的人,也断然没有在南越王赵佗面前,端坐上首的道理。

但萧延接下来的举动,便解释了这个行为,为什么会出现在大殿之内。

只见萧延缓缓登上那几十级石阶,来到上首的王榻前,恭敬的将手中的天子节靠立在王榻边沿,旋即扶着天子节,站在了王榻一侧。

——萧延没有端坐王榻的资格,但作为天子的刘弘有!

而且是不分时间,不分地点,无论是在谁的面前,刘弘都有端坐上首的资格。

而这个时代的天子节,借用后世小说中,尚方宝剑老师的一句口头禅,就是:如朕亲临。

“臣等昧死百拜,参见陛下~”

在代表刘弘的天子节,‘替’刘弘坐在了上首之后,萧延的面色也是陡然一冷。

“南越王佗!”

“汝可知罪?”

只此一语,顿时惹得南越君臣满堂大惊!

——自打高皇帝立汉国祚,汉室派往南越的使者,那可都是客客气气的来,盆满钵满的走!

以前的‘汉-越外交大使’陆贾,更是光凭着几次出使南越,就累下了万贯家财!

怎的这回,汉室如此气势汹汹?

这个问题,显然也同样出现在了南越王赵佗的脑海当中。

但相较于殿内的南越官僚,赵佗的政治嗅觉和反应,无疑都是高出一大截。

“臣,知罪···”

萧延话音刚落,最多不超过三息,赵佗便已经给出了自己的态度。

——认罪!

或许很难理解:赵佗作为一国之君,当着大殿内百十来号臣子的面,就这么毫不犹豫的低头认怂,这王位还如何坐得稳?

但若是理解汉室的历史背景,以及南越的文化舆论、普行价值,赵佗的做法就不难理解了。

在后世,当一个人由于某些不那么伤天害理的罪名,被判定为犯罪嫌疑人的时候,辩护律师在被找上门时,永远都会问这么一句话。

——认罪没有?

原因很简单:如果认罪,那往往就意味着‘认罚’,认罪认罚,辩护律师能操作的空间,基本就只剩下打打感情牌,模糊一下法律条令,减轻处罚。

但要是没认罪,那可操作的空间就大多了。

光是被告到底有没有罪的问题,辩护律师就能拿出至少三个确凿的法律漏洞,以印证‘无罪’的核心观点。

即便没能完成无罪辩护,那也完全可以多方位多角度的分析问题。

比如故意杀人,是否能解释为正当防卫?

如果不行,那防卫过当也是可以的嘛,总比故意杀人好很多。

但同样的事,放在汉室的文化、舆论、法制背景下,却会有截然不同的结局。

类似‘某人可能犯了错’的状况出现在汉室,往往都会伴随着一句至理名言——不教而诛是为虐。

意思就是说:哪怕这个人穷凶极恶,那也不能直接惩罚,而是应该先教育、感化,给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虽然实际上,这个人很可能会穷凶极恶到在一线生机面前,继续‘穷凶极恶下去’,但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也确实有可能出现‘小惩大诫’的状况。

而与这样的理论相对应的,就是认错。

道理很简单:你犯了这么大错误,人家都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那你是不是得知错就改?

既然是知错就改,那是不是得先知错、先认错,才能证明自己‘还有救’呢?

这,就是赵佗二话不说,想都不想,就一股脑先承认自己有罪的原因。

——在汉室,一个人无论犯了什么错,只要事后能认错,总是没错的。

最起码,这幅认错的态度,就让作为正使的萧延挑不出任何‘不敬天子’的毛病。

至于在臣子面前如此软弱,会不会有损赵佗在南越朝堂的威望,这就不得不提一下南越的历史文化背景了。

在华夏有史记载的上下五千年当中,越地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在后世耳熟能详的典故,也就是一个‘越王勾践卧薪尝胆’。

而如今的百越之地,无论是赵佗所主掌的南越、无诸为王的闽越,亦或是驺摇统治的东越,都自称是越王勾践的后人。

自然而然,出于对自己文化的认同,越人往往对类似‘卧薪尝胆’的举动抱以高度的敬仰。

在这样的背景下,赵佗作为岭南最大的一个割据诸侯,在兵强马壮的汉天子面前,做出这样一副‘忍辱负重’的姿态,非但不会导致自己的威望受损,反倒会得到更高的称赞。

在这出戏里,赵佗扮演越王勾践的角色;那扮演吴王夫差的反面角色,除了刘弘还能是谁?

赵佗这副效仿先王勾践的姿态,甚至有更大的概率,勾起南越朝臣的一丝妄想。

类似‘今大王面强汉而忍辱负重,颇得先王勾践之姿;日后,未必不会提兵北上,称霸中原’之类的。

但可惜的是:无论是年过斑白的二世酂侯萧延,还是年方二十,还没来记得加冠就出使南越的曹奇,都无法看出这其中的端倪。

——酂侯家族,远离汉室朝堂已经太久了···

即便是平阳侯家族,也早在平阳懿侯曹参去世之后,逐渐淡出汉室朝堂。

也就是二世侯曹窋,借着诛吕之乱跳进了陈平周勃的阵营,来了一次短暂的‘回光返照’。

但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曹奇冷然一声呵斥,就将赵佗早就准备好的所有措辞,冲的全部破碎。

“赵佗!”

“尔一届诸侯,王宫竟以山为基、以谷为屏,宫廷院阁,更多有秦宫咸阳之风?”

“汝可欲效死暴君嬴政,以祸乱吾汉家之岭南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