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专家们讨论完了，各自的专家意见也已经写下来，又经过简短的讨论，大家一致推举农合璧讲话。
农合璧干咳了两声，清清嗓子。
这是一个简陋的项目部，没有会议室，没有红地毯，也没有端茶送水的人，每个人各自拿着一瓶矿泉水喝就完了。
他也没太在意形式，见大家都抬起头看过来，便直接开口道：“我们专家组看过了两個项目的野外情况，也看了资料。首先我代表专家组说一点，两个项目都做的不错，绝大部分工作都是符合规范要求的。当然了，也有一些错误的地方，专家们都在专家意见里面写明了修改意见，你们项目人员后面慢慢改。”
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鼓掌，倒是有人微微点头算是对专家的尊重。
农合璧也没在意这些客套的东西，紧接着就说起吴则和余恩钛最关心的话题：“立项评审的时候，我对这两个项目印象挺深刻的。我记得当初说过，这两个项目如果见矿好的话，还会有追加的勘探资金。”
余恩钛一听这话，登时有些激动，双手都微微颤抖了。
看来有戏！
当初专家给他们的保证，不只是空头支票。
而且现在农合璧专门提起，显然是有意为之，那就是要追加投资！
农合璧说起这个事情，就留意观察在场项目人员的表情变化，一看大家都是露出开心期待的神情，便笑了起来。
“两个项目都见矿了，很不错，仅仅100万元的勘探投入，就有这样的发现，我认为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投入！”
他说着，指了指坐在旁边的邓飞榕，“刚才我们跟邓处聊了一下，接下来还会追加350万元左右的勘探资金。”
邓飞榕当即附和道：“大家继续加油，找到大矿，找矿富矿！”
余恩钛听了这话，点了一下头。
吴则端正了坐姿，露出了微笑算是回应。
农合璧突然扭头看过来，朝吴则询问道：“天则矿产技术公司的九宝山铜镍矿项目，在刚才的专家讨论中，争执比较大。”
吴则连忙站起来询问道：“各位专家有什么疑问吗？”
“确实疑问比较大。”
农合璧颔首，“你们省内的专家，对宝坛地区的铜镍矿非常了解，都知道铜镍矿带南部品位高，但矿体非常小，普遍是鸡窝矿。吴则，我记得你叫吴则吧？”
“是的，我叫吴则。”吴则连忙回应。
“你们项目经过初步的调查和勘探之后，确实发现了一个品位非常高的铜镍矿体，遗憾的是，只有一个孤立的见矿孔，并没有更多的佐证。我们初步判断是，你们正好打到了一个小矿体大的中央，取得的见矿情况，确实符合矿带南部区域的特征，品位高而小。”
农合璧看向吴则，穿着中山装，神态严肃，“如果仅仅是一个局部的小矿体，哪怕品位再高，也是没有太大的勘探意义。”
吴则听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因为镍矿品位奇高无比，确实是令人遐想，不过省内几位专家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一致觉得这里的铜镍矿体向来很小，没有勘探价值，更没有开采价值。
等于说是在这里投钱搞勘探，投了也白投。
他得反驳一些专家以偏概全的片面之论。
而且农合璧当众这么说，也是给吴则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也不含糊，连忙招呼熊大勇拿出图纸，然后指着电法测量的等值线图，声音朗朗道：“各位专家，请看这里，在我们见矿孔的下面，我们重点进行了加密的物探电磁测量，测量效果非常好。从图上的异常晕可以清晰的看到，下面这一大片区域，就这个，扁平的，边缘红色的这片区域，极有可能就是含矿岩体！物探测量深度和钻探矿层的深度刚好吻合，也证明了一这点！”
“物探和地质结合，这是一个很好的勘探手法！”农合璧倒是表扬了一下。
吴则也不废话，连忙又说：“从物探测量的分析来看，这一大片下车的层位，就是主要的含矿层，根据物探剖面图来看，长度达到了150米以上！”
农合璧微微点头，而后扭头跟旁边的有色局总工郑义发商量道：“郑总，你以前是做物探队，刚才也是你检查物探资料，你认为他们的物探测量结果准确吗？”
“确实做的挺规范，而且他们的图纸是电脑生成、打印，我认为他们公司虽然是个小公司，但技术方面，还是相当先进的！”郑义发给出了肯定的意见。
省内很多地质单位，绘制物探图纸的时候，尤其是上了年纪的技术员，很多都还是采用老办法，用彩色铅笔画图。
不说国外，国内也在逐渐适应时代潮流，很多图纸都在电脑上绘制，甚至是输入数据而后自动生成，方便快捷。
农合璧再次看向吴则，“你继续说。”
吴则要说的也就这么多，挑重点说，“我们推测地下的矿体不会很小，矿体长度一两百米，宽度四五十米，加上超高的品位，足以形成一个聚集的规模不小的富矿体！”
说罢，他抬起头，再次提醒道：“我们勘探发现的镍矿品位高达13%，这样高的品位，非常少见！”
“既然品位这么高，你怎么不在见矿孔旁边继续打钻？”农合璧又问。
刚才就有专家怀疑13%的镍矿品位太高，数据看起来很可疑，甚至有作假的嫌疑。
只打一个孔，就是避免露馅。
吴则顿了顿，不好意思的笑道：“总共就100万元的勘探经费，很多钱都花在了物探测量上面，实在没钱打钻了。所以啊，今天我斗胆向各位领导、各位专家申请更多资金，加密打钻，一定能发现更大的矿体！”
农合璧露出了一丝微笑。
看起来他对吴则的说辞还比较满意。
“我也不废话了，虽然专家组内部有一些争论，但所有意见集合总结下来，大部分人还是支持九宝山铜镍矿项目继续勘探。”
“啊？”吴则一听，脑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刚才跟邓处商量了，追加350万元资金给你们天则矿产技术公司！”
农合璧一看吴则还在愣神状态，便说的更加明确。
“真的？”
吴则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一些，一点准备没有。
看到吴则瞪大了眼珠子显然是被惊喜给冲昏了头脑，农合璧觉得他这个样子很真实，便笑道：“当然是真的。13%的镍矿品位，放眼全国，也没有多少这样的镍矿。而且咱们国家镍矿及其匮乏，这样高品位的镍矿更加难能可贵。哪怕是矿体小，也是值得再花更多钱去投资勘探！”
“多谢领导赏识，我相信各位专家一定是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
吴则还是挺意外的。
本以为会有一些波折，会存在一些争执，到底是九宝山铜镍矿项目，还是龙坛铜镍矿项目，总得有一个争论的过程。
没曾想农合璧直接就宣布了结果。
“你也别高兴太早，这笔资金到底从哪里出，还需要磋商，审批流程也很长，你还是需要耐心等待。”农合璧提醒道。
“我很有耐心，领导放心！”吴则当即表态。
有钱赚，比什么都强！
熊大勇以为自己听错了，晃了晃脑袋，然后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朝吴则喃喃道：“老板，我是不是在做梦？”
“没错，这是个美梦，不要醒过来。”
吴则呵呵一笑，扭头看向一旁，看到杨明泰这个身宽体胖的胖子正瘫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像是个入定的老翁，外界的一切仿佛都跟他无关。
是不是胖子都心大？
与此同时，余恩钛终于从极度的悲伤中清醒过来，手脚也不抖了，只是觉得全身上下冰凉透了，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
“各位专家，我不太明白，我们龙坛项目差在哪里？”他决定跟专家们对垒，不过言语不算太激烈。
专家们也知道必然会有这样的质疑。
农合璧既然直接宣布了九宝山铜镍矿项目在这场一对一的角逐中胜出，自然是要负责把胜负规则解释清楚。
“你们也做得不错，只是，你也知道，13%的镍矿品位，实在太高了！”
“我们项目发现的镍矿品位也不低啊，也超过了工业品位啊！”
余恩钛心里很不服气。
农合璧知道余恩钛那较真的眼神之下是被伤透的心，这时候任何的语言都无法说服对方。
他也是充满了歉意。
但资金不多，总得有所取舍。
“莪专门对比了两个项目的矿体情况，从推测来看，矿体大小、范围差不多，但九宝山这边品位高太多了。所以，很抱歉，我只能对你说抱歉。”
“你们龙坛项目，就进行到这里，验收通过，就结束了。”
余恩钛心中有无数话语想要反驳，想要辩驳，甚至肢体动作都仿佛要向前冲出去，但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
他眼睛通红，低下了头。
接着其他专家又各自聊了一下项目的事情，主要是跟两个项目的技术员指出资料中的明显错误地方。
正式的验收工作结束了。
吴则欣喜若狂，突然有一只手拍了拍肩膀，他回头一看，是郑义发。
“郑总，您这么忙，也来当评审专家。”
“我也加入了专家库，随机抽到我，我就来了。”
郑义发笑盈盈的看着吴则，“上次知识竞赛，我就发现你们这几个年轻人很有特别，很有锐气！”
“多谢郑总鼓励。”吴则跟对方不熟，也不了解对方的为人，只是客套的应付。
“这个铜镍矿项目，让我再次见到了你们的技术！确实厉害，这么高品位的镍矿，没准真能成为咱们省内第一个镍矿大矿。”
“但愿如此。”
“好好干！”
郑义发也只是过来打一声招呼，转身就跟其他人闲聊去了。
吴则转身回头，突然发现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被人盯着的感觉，是能察觉得到的。
他又转身回来，目光扫了一圈，忽然发现刘开齐急忙转移视线，便知道是谁在盯着自己了。
他非但没有躲开，反而迎了上去。
“刘总！”他主动打招呼，“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刘开齐笑得很尴尬，但作为长辈，自知不能落了下风，于是尽量表现得落落大方，“恭喜你啊，吴则，你又又拿下了一个项目！”
“我知道一定是刘总替我美言，在背后一定是刘总替我发力了，你推我屁股这一下，很关键！”
吴则也是落落大方的开着玩笑。
刘开齐没有否认，“350万元的勘探经费，工作量不小，你们如果人手不够，可以喊我们六队来帮忙啊！我们六队人多，技术肯定是过硬的！”
“我哪敢劳烦刘总过来帮我干活，以后刘总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叫一声，随叫随到！”
吴则这话，既是拒绝，也是恭维，一石二鸟。
刘开齐嘴角微微上扯，自然是明白吴则的话外之意。
“好好干，咱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要多多相互帮助相互照应。你能成功，我也是打心底里替你高兴！”
“确实是这个道理，朋友多了，多一条路。”吴则笑盈盈的回应。
刘开齐还是表现得不太自然，微微点头，转身走了，不愿跟吴则多聊。
专家们休息了一会儿，很快就说回去了。
吴则招呼熊大勇开车带路，到县城好歹招待专家们吃顿饭，人家大老远过来，吃饱饭，喝点小酒，都是应该的。
而且这会儿专家出来验收项目，也得给个红包图个喜庆。
吴则高兴啊，毕竟又拿下了350万元的勘探资金。
接下来一段时间，又毫无压力了。
要是拿不到后续的勘探费，压力就大了，就得赌明年初的省级地勘基金的立项期，还是拿不到项目，明年一整年都将过得很困难。
高兴是一方面，为了对专家和领导们的关照，他也得多敬几杯酒。
如此一来，难免贪杯。
酒足饭饱，专家们各自回到酒店休息，吴则让熊大勇支付了饭钱之后，走出酒楼，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脚步到处乱晃。
喝多了。
余恩钛也刚上厕所出来，刚才在酒桌上，他就一个人闷声不吭的喝闷酒，看样子真是喝了不少，走路也是摇摇晃晃的。
吴则本来就喝多了，上身像个不倒翁摇摆不定，再看余恩钛踉踉跄跄走来，更是满眼的虚影。
“余总，余总，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啊，我请你唱歌按摩去？”
余恩钛抬头看到吴则，呼出一口浓浓的酒气，含糊不清道：“不不去，你自己去。”
“我自己去没意思啊。”
“我不跟你去，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那确实不是一路人，我就是个泥腿子，余总是知识分子，温文尔雅！”
吴则一点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依旧笑嘻嘻的，“不唱歌，也不按摩。余总，我看你喝多了，我送你回酒店！”
余恩钛摆了摆手，自顾自往前走。
酒店就在旁边不远，走过去要不了多久。
吴则跟了上去，笑呵呵道：“余总，要不咱两家公司合作，一起申请明年春天的地勘基金项目？”
余恩钛依旧摇摇晃晃的闷头往前走。
吴则也没有止住话头，继续自说自话：“我认为咱们省内石墨矿勘探还是很有勘探潜力的。省内的石墨矿勘探，一片空白，既是劣势，没有历史资料作为参考，却也是我们这些年轻人出头的机会！”
“石墨矿，余总！”他又大声呼喊了一句。
余恩钛终于有所反应，抬起了通红的双眼。
石墨矿这个字眼儿，显然是在他心里有很重要的位置。
“我不跟你一起！”
他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但拒绝吴则这件事情上确实意志坚定。
说话间，就到了酒店门口。
吴则心情好，也理解余恩钛的糟糕心情，当即笑道：“等你酒醒了，咱们再找时间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