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人多眼杂。
等到酒足饭饱，散席了，乔康非要拉着吴则和杨胜利去他办公室喝茶。
他作为队长，这会儿表现得非常勤快，甚至有种献殷勤的状态，忙不迭的泡茶倒茶，又是递烟又是点烟，还特意准备了一个果盘。
杨胜利很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接住乔康递过来的一杯热茶，站起来哈腰道：“乔队，大可不必这样，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我们爷俩能帮忙的，一定帮忙！”
吴则喝了酒，没醉，但脑子确实是有些飘忽，翘着二郎腿，斜眼欣赏乔康的表演。
乔康瞥了吴则一眼，国字脸上难得的出现谄媚的笑容，“没什么事，喝了点酒，想跟你们说几句交心的话。”
领导能说交心话？
恐怕十句话里没一句真话！
杨胜利却是受宠若惊，“乔队，您有事直接吩咐就行！”
乔康见吴则还是不咸不淡的样子，心底有些打鼓，目光转向了杨胜利，很显然杨胜利这个老实人比较好说话。
“毕振驰退了，今天这個聚餐，也算是给咱们毕队长欢送。”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杨胜利，似有所指，但又不好明说，“这个事情，大家都懂，我作为队长，也不好多说，我想你们心里肯定也都明白。”
杨胜利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还是一瞬间就领悟了乔康的话外之意。
毕振驰退休，意味着六队空出一个副队长的职位。
六队内部，现在有资格竞争这个空缺岗位的人不多。
最近大家都在私底下讨论，新任副队长恐怕是要冲局机关空降下来。
当然，内部也不是说没有人选。
杨胜利资历是够了，就是过去这些年，一直不怎么招领导待见。
最近情况有所改观，乔康越发疏远总工程师刘开齐，反而逐渐亲近稍显木讷的杨胜利。
六队最近几个项目，基本上都是乔康钦点杨胜利担任负责人。
“乔队长，我能做些什么呢？”
他过去二十多年，已经对仕途没有太多渴望，见惯了职场里面的冷漠和倾轧，内心早已经麻木。
只是亲自日常的一句句埋怨，总会勾起他心底的一丝反抗情绪，有时候甚至也想揭竿而起，趁着夕阳的余晖奋斗一把，最终却都三分钟热度。
最近受到乔康的倚重，他是能够明显感觉得到的，这就是良马遇伯乐，愿意肝脑涂地。
“胜利啊——”
乔康语重心长，“队长、副队长的任命，主要还是看局里的决定。咱们必须要做出成绩，才能在领导的心里有一席之地。”
“乔队，我们要做出什么样的成绩，才能得到领导的欢心？”杨胜利问的很直接。
他内心并不渴望，但却渴望得到老婆的认可。
过去二十多年，每日听老板在枕边唠叨，现在有个机会摆在眼前，他就想证明给老婆看一看。
老实人也有出头之日！
“咱们需要拿下一个大项目，找到一个大矿！”
乔康指了指杨胜利的眉头，意味深长道：“关键还是你主导项目，你出风头，让领导一下子对你印象深刻，甚至晚上做梦都能梦到你！能做到这一步，不用别的努力，不用跑断腿，也不用费尽心思送礼，你也能……嘿嘿。”
话不用说的太直白。
杨胜利不禁畅想了起来。
能让局长做梦梦见他，得什么样的项目？
局长是女的。
想起来怎么有点怪怪的！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很难办到，是不是？”
乔康一看杨胜利皱眉头，反而语气上扬，微微有些兴奋。
“确实很难，咱们六队成立到现在五六十年的历史，总共也没勘探发现多少个大型矿床。”杨胜利皱纹更加深邃。
“咱们很难办到，但是你有个好女婿！”
乔康终于把目光调转方向，看向了翘着二郎腿正在抖腿的吴则，“我不想承认，但之前咱们单位发现的大型铝土矿，还有锰矿、金矿，可都是他担任技术顾问！他撇下咱们六队自己做项目，最近又接连发现好几个新矿，尤其是石墨矿大型矿床，国土厅都发函公开表扬了！”
“确实很了不起。”
杨胜利很为女婿骄傲，然而这种骄傲见惯了，也逐渐麻木了。
当听说吴则的公司居然在全省石墨矿资源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就勘探发现了石墨矿大型矿床，居然没有太多的意外，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你的女婿，有本事！”
乔康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吴则，下一个项目，咱们两家单位合作，你觉得如何？”
“不怎么样。”吴则摇头。
怎么合作？
双方是竞争关系。
而且一个项目，两家单位一起搞，就得分钱，难免有摩擦，产生矛盾。
还是各干各的比较好。
“你看！”
乔康的国字脸上满是尴尬，眉眼耷拉下来，五官呈现了“囧”字，“这小子已经看不起咱们六队！”
“吴则，别把话说的那么满。”杨胜利连忙斥责一句。
“有合适的项目再说吧。”
吴则还真不觉得跟六队合作，自己能有什么企图。
六队有的资质、技术人才，他都有。
偶尔借用六队的仪器，或者物探资质、钻探资质，也是付钱了的，而且按照市场行情付钱。
就算不用六队的东西，也能很容易找到替代者。
“我们有甲级资质！”乔康提醒道，“你没有。”
吴则不假思索道：“如果有省外的好项目，咱们倒是可以合作。”
他这话明显是敷衍了事。
话到这里，基本上就没什么好聊的了。
乔康也没有步步紧逼，端起茶杯，聊起了轻松地日常。
喝了酒，吴则早上上班迟到了，临近中午才打车到公司。
杨晓芳把家用轿车开走了，他只能打车。
刚到公司，杨晓芳就兴冲冲的来到他的办公室，急吼吼道：“刚刚有个报社打电话过来，说他们的记者要过来采访你！”
“记者？”
“说要采访你，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估计一两个小时就到，他们从省城过来。”
“我有什么好采访的。”
“记者说咱们公司那个石墨矿项目，勘探发现大型矿床，值得宣扬！电视台经常播出石墨烯产业的新闻，正好咱们又发现了石墨矿项目，就想采访采访你，宣传一下石墨矿产业。”
“我也没接受过采访。”
吴则竟然莫名的有些紧张。
第一次面对媒体，总感觉自己要火了，要被全国人民知道了。
下午的时候，一名长发飘飘的女记者，还有一名身强力壮的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来到了他们的公司。
“您是吴则吧？我们是南国日报的记者，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想听听您发现一个大型石墨矿的经过……”
吴则拿着话筒，就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旁边坐着女记者，对面的摄像师扎着马步。
没有更多的灯光，没有反光镜。
简简单单的半个小时你问我答，记者和摄影师就收拾东西走了。
吴则有些懵逼。
他还想多抒发一下感慨，心中准备了万字发言稿，把自己创业经历的困难，已经取得的成果，以及对未来的想象都好好说一下，宣传一下公司的名声，结果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也没太当回事，因为平常也没怎么看报纸。
要是登上省电视台，还有可能成为周围人中的明星，一般人也不会看报纸，恐怕也没人知道他登报了。
杨晓芳倒是对这次采访很上心，特意问了记者报纸出版的时间，然后第一时间去楼下的报刊亭买了好几份最新版的《南国早报》。
把报纸翻到第三页，才看到关于吴则的采访报道。
报道内容大部分都是赞扬和歌颂石墨烯产业规划的高瞻远瞩，中间插入了省内最新发现了晶质石墨矿大型矿床的成果，提了一嘴天则矿产技术公司和吴则。
内容不多，不过在角落里贴上了一张吴则的一寸照片，黑白色调，画面模糊，勉强能分辨出照片上的人是吴则。
杨晓芳把报纸拿回公司，跟大家隆重宣布了这件事情，也得到了热烈的回应。
吴则看了报纸，摇了摇头，差点没认出来报纸上的人是自己，这报社对他也太敷衍了。
杨晓芳倒是非常重视，特意把报道他们公司的版面装裱起来，挂在了大门正对面的墙上。
她就是要让别人知道公司曾经登过报，这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值得纪念！
吴则这个人比较讲究实际，没有实实在在的利益，就登报一个小版面，没什么意思。
当然了，他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个新颖的角度，把这件没意思的事情利用了起来。
他拿上一份报纸，开着霸道车，带上杨晓芳，来到了老家大旭县城，直奔南湾商业银行副总经理办公室。
吴阳列负责银行的房贷业务，最近是业务压力也挺大，趁着年底，有些公司需要资金周转，经常到处跑业务。
吴则知道吴阳列忙，所以简单寒暄之后，把自己特意带过来的报纸放在了吴阳列的面前。
“南国早报？”吴阳列一看，不明所以，“我们公司也订南国早报，我经常看！”
吴则帮忙翻到了第三页，笑道：“我们公司上报了，特意过来显摆一下。”
吴阳列仔细一看，笑道：“哎哟，这照片还真是你啊！拍的很不错，很上镜！”
他顿时对报道内容很感兴趣，埋头逐字浏览，很快看完了报道。
“可以啊，没想到你的事业做得那么出色，勘探发现大型矿床，是不是在你们那一行很厉害？”
“还行。”吴则谦虚道。
“我看出来，肯定是拔尖的那种。”
吴阳列笑了起来，说实在话，他做这个工作，巴不得身边的人都能做生意发达起来，这样一来他的业务就好开展了。
“看样子你现在是做大做强了，真为你高兴！”
吴则又谦虚了几句，很快就言归正传，“列哥，我今天过来，主要是跟你谈谈我们公司在你这里贷款了380万元的还款事情。”
“是，你公司的贷款三年期限到了，你们是打算一次性还清本息？”吴阳列询问道。
“是的。”
吴则点头，扭头看了杨晓芳一眼，“我们都准备好所有资金了，本金加上利息，差不多是470万元，对吧？”
“是。”吴阳列没想到吴则这么爽快，就像是随随便便掏出470万元就把贷款还了。
看起来财大气粗！
说话都不带喘气的！
“好，我们今天就办理一下手续，很快。”
吴阳列也不废话。
跟各种老板打交道久了，发现很多老板时间观念很强，做事直来直去。
所以，跟这种人打交道，他也不会多说废话，直接喊业务员办理手续。
再过来的路上，吴则和杨晓芳就商量过，这笔贷款，尽量还是争取往后延。
先付清利息，本金还款延期一到三年，那么公司的资金压力就小多了。
结果到这边来，眼看着还款手续都快办完了，吴则也没提这一茬。
要真一次性还本付息，公司账上的资金差不多就要被掏空了。
杨晓芳不停地拉扯吴则的衣角或者偷偷拧一下他的腰部皮肉，每次吴则都是回头朝他微笑，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眼看着手续快要办完了，吴阳列把从业务员那里接过各种手续文件，仔细看了一遍，在落笔签字前，突然朝吴则问道：“你们公司接下来没有贷款需求了？现在我们有政策优惠，短款有一定的利息优惠。”
果然，他还是没能放下自己的核心业务。
他是放贷的，不是收账的。
手里上亿的现金等待着放出去赚取利息。
现在把钱收回来，等于是往自己肩上加担子。
“有优惠？”
吴则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有多大力度的优惠？”
“咱们一个屯的人，而且合作了三年了，我信任你们，你们也对我的工作很支持，肯定给你最大限度的优惠！”
吴阳列不急着签字，而是把一份文件递给了吴则，确实是他们银行最近的贷款优惠方案。
在吴则和杨晓芳看完文件之后，他连忙说道：“向你们之前那笔贷款，现在重新贷的话，不用那么高的利率。”
“年化利率6.8左右，还是挺高啊。”
吴则看向杨晓芳，征求讨论的样子，眼底还有些嫌弃的样子。
吴阳列察言观色，连忙开口：“莪说了给你们最大限度的优惠，以我的权限，可以把利率降到6.5%左右。”
杨晓芳差点点头，因为他们之前的贷款年化利率超过了7%。
“还是挺高的。”吴则确实稳如泰山，“能不能到6%以下，比如5.8%。”
“到不了那么低。”
吴阳列倒也是很干脆，“你们是信用贷款，利率普遍都比较高。如果有抵押物，利率会低很多。”
“我觉得差不多啊，6.5%的利率，比之前低了一些。”杨晓芳终于安耐不住。
吴则觉得这个利率挺高，但对公司现在的盈利水平来说，倒也没太大压力。
“行，那就再贷点款，多点现金流。”
“要不多贷点，我给你们我权限范围内最大金额的贷款……”吴阳列眼里闪烁着贪婪地光芒。
“不了不了，这回200万就行，还是三年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