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芝麻胡同24号院。
前院西跨院唐根生家。
四个人的午饭很丰盛。
新出锅的又软又糯的香喷喷大花馍。
一盘筋肉分明的五香酱牛肉,一盘油汪汪香腻腻的酱猪头肉。
一盘切好的葱段、黄瓜条。
一小碗大酱,一碟唐根生亲手调配的蘸汁。
大花馍从中掰开,扣掉左右两侧一小块内瓤。
抹上大酱、夹上两根黄瓜条,塞进去酱牛肉和酱猪头肉。
合上。
双手使劲儿一捏。
爆汁从缝隙里挤出。
馋的锅盖头都要哭了。
“家明,知道这种吃法叫什么吗?”
“三~……”
林静想要脱口而出,但又瞬间收住。
唐根生好奇的看了她一眼。
心中有点猜测,但表面无动于衷。
“叔~我不知道。能吃了吗?”
“吃吧,吃吧。”
唐根生将夹好的馒头递过去:“记住,这叫汉堡。”
“汉堡?我记住了,叔~啊呜~!”
锅盖头接过馒头,立刻咬了一大口。
软乎乎的馒头和香喷喷的肉还有清清凉爽的黄瓜条充斥着小家伙的口腔。
整个孩儿生感觉无憾了呀。
“叔~汉堡真好吃。”
锅盖头又咬了一口,塞的满嘴都是,嘴角都流油了:“可真是太好吃了。”
唐根生趁着这点功夫,又熟练的做了第二个。
他瞥见左右对面的林静和右边的秦青都没动筷子。
悄咪咪的小眼神都盯着自己手里的馍夹肉呢。
“给,下午陪我去一趟五叔家。我今年没法在家过年,得提前过去拜个早年。”
秦青倏然欣喜。
这一刻,她仿佛战胜了静姐。
只不过欢欣雀跃只是一瞬间。
听到唐根生说今年不在京城过年……
两个女人都惊了。
“你不在这里过年?”
林静问。
秦青也想问,但被静姐抢了先,便嘴唇嗫喏了两下,话音憋了回去。
她手指轻轻捏了捏手里的‘汉堡’,指肚和馒头绵软的弹性共鸣。
秦青不知想到了什么,馒头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唐根生亲手给自己夹的,真好吃。
这一次,可是趁着静姐没有,自己先尝了的。
“铁路工作就是这样,今天车次排班表出来了,我最后一趟车终点站是盛京,除夕上午到站,要在那边停运三天,初五早上才能赶回来。”
“那,那……”
林静傻眼。
她想问过年咋办?
娘俩单过了?
没有唐叔,岂不是家里连个挡事儿的男人都没有?
还想着新年第一枪换个地下渠道呢。
听这意思,没戏啦?
林静百感交集。
秦青倒是看的开。
举着馒头又咬了一口。
初听很是遗憾,但秦青随之一想,不回来反而比回来更好吧。
唐根生和家里公公爹、婆婆的关系,实在是有够恶劣。
尤其是这一段时间。
婆婆找自己说开了。
自己找唐根生也问了。
现在一大家子人,在外人看来是老人、老大家、老二家三方阵营。
实则就是儿子、儿媳和公公爹婆婆的双方对峙。
秦青想到了自己儿媳妇的身份,莫名又有点开心,下意识又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到了馒头,葱丝和全部两种肉。
葱丝没咬断。
秦青嘴唇蠕动,小嘴偷偷的蛄蛹,默默努力,将一小截葱丝吸唆到嘴里。
林静恰好看到了秦青咀嚼时眼睛眯成了月牙弧,心里顿时更委屈了。
凭什么她不在意跟唐根生一起过年呀。
过年好几天都不在一块,看不到,听不见,摸不着,就不难受吗?
凭什么她……
她竟然在吃汉堡!
我,我还没有呢……
我……
林静抬眸,想要去瞪对面只顾着对孩子和秦青好,枉顾她一直为对方考虑,现在让自己心里这般委屈的始作俑者。
结果还没抬到直视角度,就被眼前递过来的一只手给吸引了。
唐根生的手。
手很大,手指很修长,很好看。
林静可喜欢躺在唐根生肩窝里,把玩他的手指了。
一会儿摸索,一会儿往自己胸脯上按,一会儿还会十指相扣,再凑过去用唇狠狠地吻他的手背。
现在,这只漂亮的手里捏着一个馒头。
哦,不对,是汉堡。
什么时候夹好了?
哼!
先给了秦青,又不是先给自己……
不过,第一个给的是家明哎。
算下来,自己的孩子是第一个被唐根生照顾的呢。
林静自我安慰机制启动。
眼角余光突然又瞥见左侧秦青又咬了一大口……
忙不迭伸手接过汉堡。
双手捏着馒头两侧,努力张大她樱桃小嘴,狠狠地啃下去。
啊呜~
嗯,其实林静没有发出声音。
是唐根生憋着笑在心里给她默默配了音。
有时候,两个女人坐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也挺有意思的。
有催化剂的作用。
就是不知道要是一起去拔步床研究点人类繁衍和情绪滋养之类的课题时,会不会也有催化效果。
有种理论叫鲶鱼效应。
唐根生觉得,耳鼻喉科室的咽感是一个医学课题。
体操中也有个叫做‘一字马’的技术动作可以研讨研究。
譬如技术要领,譬如使用场景,或者双马搭配……
诸如此类的。
一顿气氛很有趣的午饭结束。
四个人温馨的午餐能够随心所欲的吃饱吃足。
不外乎唐根生有钱、有实力、有资本的原因。
切了二斤多肉,一顿饭全部清洁溜溜。
换了别的人家,谁舍得这么造?
人均两个汉堡,唐根生独宠有仨。
连锅盖头这个4岁,呃,不对,已经5岁的孩子都啃掉了俩大花馍。
虽然这会儿好像肚子撑的有些难受,但这不就是幸福的代价吗?
想要生活幸福,总是要经历阵痛的。
或者幸福之前痛,或者幸福之后痛。
幸福指数的存量是固定的,总量不变的情况下,阵痛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锅盖头的阵痛是从饭前转移到饭后。
唐根生的阵痛是从自己的生活,转移到秦青的身上。
饭后家里交给林静。
唐根生骑着二八大杠拎着大包小包,载着嫂嫂秦青去了蓑衣胡同5号院。
这个下午,五叔不是人,只是一枚很好用很称职的挡箭牌。
5号院后罩房二楼。
唐根生将痛,转移给了秦青。
彻彻底底,畅快淋漓。
秦青贝齿咬着下唇,双手攥扯着红白条纹的粗布床单。
两个波棱盖差点摩出皮,一片红彤彤。
只不过内心深处,秦青依旧很受用。
身心都得到了满足。
充实的很。
当晚,秦青缺席了唐根生和五叔的酒局。
那五得知唐根生过年在盛京时,看他的第一眼,颇有深意。
唐根生心虚,挠了挠后脑勺,尴尬的笑了笑。
“你郑伯伯那边就不用去了,先别动筷子,这一桌就当给我俩提前拜年。”
那五起身去外间屋,拨了个电话。
酒局从两人对饮变成了三人的小席面。
唐根生给那五带的礼品那五都收下,给郑伯伯的拜年礼,那五给提供的。
从这一点上看,那五很周到,也很护犊子。
真的比唐根生的亲人还更像亲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唐根生还偶有恍惚。
那五究竟是姓那,还是姓唐?
不会是自己亲叔吧?
又一想。
亲叔也不一定能做到这种程度。
估计又是远在港岛的没有任何印象的原身亲老娘的杰作了。
“喝酒,喝酒。”
“根生,这杯你也陪一个。”
“五叔,郑伯伯,小子提前祝您二位新年快乐,身体康健,事事如意。”
“好,这词儿一点都不新鲜,透着朴实。”
“好,哈哈,五公……这小话讽的有大小姐三成……喝多了,喝多了,不过贺词到了,这杯得干了,哈哈。”
一句话,那五剐了他两眼。
郑伯伯确实有点喝多了。
……
次日。
算起来,依旧是在过小年。
1956年的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北。
腊月二十四是小年南。
唐根生吃了早饭拔腿就直奔师父家。
早饭是四个人。
除了顶着一嘬呆毛埋头扒饭人畜无害的锅盖头,两个女同志都野心勃勃。
明枪暗箭唰唰唰往唐根生上丢。
感觉明明是她们俩明里暗里竞争斗气,反倒是唐根生感觉到压力。
好在两人维持了表面和谐,竞争至今,还都算是维持了良性。
任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竞争,除了拔步床内,其余任何方式和环境,唐根生唐家主都坚决不允许。
这是原则,是底线。
违背原则要受到惩戒。
触碰底线就要接受惩罚。
唐家家法是棍棒教育。
嗯,种花家流行香烟,欧美的雪茄文化,已经很多年了。
唐家与时俱进,中西合璧,中外结合。
抽的方法,其实也有很多种。
雪茄的拿法,有拇指和食指捏握式,也有叼在嘴上耍酷式。
雪茄不同于香烟,太粗,不好夹。
师父早早去了萃华楼。
他现在虽然退居二线,不再整日埋头在后厨灶台前。
但在萃华楼干了大半辈子,有萃华楼的股子。
虽然现在公私合营了,股子折算了定息,可一辈子参与经营的岗位就像是他的亲儿子。
每天不过来看上一看,心里就空落落的,跟少了点什么似的。
师娘和嫂子在家。
大师兄薛海山现在是后厨的一把手,掌勺的扛把子。
两家住的也近,大师兄家就在师父家斜对面。
师父和大师兄亲如父子,师娘和嫂子自然当婆媳相处。
比真正的婆媳更多了一份亲近。
嫂子人很好,心也善。
逢年过节两家一直都是合在一起。
嫂子估计也是一大早就跑过来帮师娘一起忙活了。
唐根生放下东西也挽袖子上手。
和面,擀皮,包白菜油渣肉馅儿的大包子。
原本是白菜油渣馅儿的。
唐根生来了,就成肉馅儿的了。
师娘和嫂子都问唐根生。
哪儿来的这么好肥膘的大猪肉。
唐根生随口敷衍。
也不怕穿帮。
车厨有车厨的好。
物资比较容易‘中饱私囊’。
自家吃不够,还能帮衬师父和师兄们。
“师娘,您就放宽心吧,今年我不在家过年,准备的年货也用不上。单位搁盛京有小食堂,鸡鸭鱼肉啥都有,还有加班费呢……”
“唉。”
师娘不舍的摇头:“今年就你师父和你大师兄,我们两家过喽。”
“二师兄和三师哥呢?”
四师哥侯宝森自己有一大家子亲人呢,而且爹娘也在,自然不可能跑师父这边来过年。
过完年指定会来拜年串亲戚就是了。
“老二在魔都那边,前日来电话说年三十还得做十几桌年夜饭,过完年才休息。你说说这叫啥事儿啊,大过年的不在家自己动手包团圆饭,还跑饭店下馆子……”
“可不是嘛,这一年年不着家的,我看老二还没有老四干热庄子清闲呢,起码他过年在家呀。”
唐根生的二师兄一直都是京派梅大师的随身厨师,好些年头了。
今年才被梅大师介绍给了魔都大饭店。听说饭店那头为了把二师兄挖过去,可没少下功夫。
七拐八绕托了好多关系,许诺了梅大师好些承诺,才换了梅大师放人。
二师兄被供奉在魔都大饭店当门面,官家宴请、外宾接待,都是他的活。
上次还说年底回来着,今儿一听。
算是彻底没戏了。
“三师哥呢?他也不回来?”
“老三媳妇怀孕了,挺着大肚子来回跑啥,等来年生了孩子,再抱着一起回来省亲。”
师兄弟五个,天南海北的跑走了俩。
老么去了铁路干车厨,大年三十才休息,结果还被卡在几百公里外回不来。
思来想去,师娘便又开始埋怨唐根生的命苦。
摊上那么一家子偏心眼的。
唐根生就随声附和着。
他倒是挺喜欢现在的情况。
如若不然,过年的时候可咋整?
唐根生是有些这方面的经验。
可时代不一样,价值观也不一样。
上一世糊弄小姑娘和亲媳妇的经验,没法照搬拿过来用啊。
还是被卡在外地回不来更好。
只要人不在本地,思念这玩意儿,不就是上下嘴皮子一吧嗒的事儿嘛。
等破五回来,挨个安抚嫂子林静和嫂嫂秦青。
保准将她们给疏通透喽。
让她们软软的,美美的,泡在唐式甜言蜜语之中,再加上点身体攻势。
也就不再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念想了。
简直完美。
唐根生一边包包子,单手托底,熟练的捏起十八个褶儿,嘴角的笑肆无忌惮。
还好他垂着头,师娘和大嫂才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