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旺此时浑身战栗，尽管听到江叔的喊声，脑子告诉自己要爬起来，可却感觉腿脚有些发软。
他发出惊恐的呜咽，埋着头，无声不愿去看，去听四周的动静。
过了好半响，都未见再有动静，他才思维恢复了些许，抬头一看，便发现江叔身体靠着船舱边上，脑袋已经开始耷拉了。
这一刻，程家旺只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孬种，心里涌现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爬着身体向前，终于爬到江叔身前。
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摇晃了一下江叔的肩膀，呜咽着喊道。
“江叔，呜…江叔，您别死……！”
江叔仿佛清醒了一些，连连咳嗽，吐出一口血沫子。
他低下头，摸了摸自己腹部，那里血流如注，他苦笑一声抬起头，看着程家旺。
此时拿枪的手也已经松开，手掌全是血，他抬起手，轻轻在程家旺脑袋上摩挲了一下。
他声音早没有往日的清冷，反而有一丝柔和，轻轻开口道。
“好了，别哭了，当年我欠你爸一条命，现在算是还给他了，小子，记住，你是一个男人，往后就靠男人的方式活下去！”
程家旺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眼眶含泪，紧紧握住江叔的一只手掌，他感觉这只手掌温度越来越冷，就仿佛马上要离开自己了。
这一刻，他内心无比惶恐，甚至比那一夜从程家离开时，还不如。
他脑袋一片空白，已经无法思考，只能顺着江叔的话，低声答应着。
江叔像是想起往事，嘴角难得露出一抹释怀的笑容，他再一次咳嗽几声，喉咙像是被血水呛到，缓了好半响才重新舒缓一些。
江叔像是最后想到什么，终于提起最后一口气，轻轻开口道。
“你把渔船一直往前开，等看到南边有灯塔亮起，你就想办法上岸，咳咳…咳，好了，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会……！”
江叔交待完后，声音也是越来越低，最后眼睛缓缓闭上，脑袋逐渐耷拉下，彻底没了动静。
程家旺这一刻，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从低声抽泣再到放声大哭。
他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都发泄出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眼中最后一滴眼泪掉落，他轻轻擦拭一下眼眶，泛红的眼眶已经多了一丝决然。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把江叔身子扶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虽然他知道，江叔已经去了，可他就是想这样做。
此时无人驾驶的渔船缓缓停了下来，船舱里外，一片血污。
男人就是这样，男孩和男人之间，或者是一刹那间，便成长起来了。
从前的程家旺，有着程家庇佑，有着父亲庇佑，甚至到了最后时刻，还有江叔庇佑自己。
当这一刻，他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头顶，此刻，再无人为自己撑伞。
他紧紧握紧拳头，随即缓缓松开，从这一刻开始，那把伞，就由自己撑起来吧！
程家旺起身小心检查了一番船舱里外，十一人，除了自己，其他人基本都没息了。
到有两人还能察觉到胸口有一点热气，但是身体还滋滋冒着血，不用看，也活不了。
程家国三人最惨，前排挨的枪子最多，看到程家国那张脸颊上的三个枪眼，程家旺压制内心最后一丝悲伤。
或许，那天晚上，程家国几人如果随大部队一起离开，或许这条命还能留下，最多进去几年出来做一个普通人罢了！
可惜！
一切都是命！
程家旺进了船舱，重新掌托操作了船，尽管他从前从未开过船，但是他对机械有着不一般的天赋，很快便上手了。
迎着海风，程家旺眼神逐渐变得冰冷，眼眸深处，那最后一丝软弱，也彻底消失。
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劳力士，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陆汉生那张脸。
他自嘲一笑，喃喃自语道。
“我的好大哥！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恩情”的！”
“阿sir，我已经，不做大哥很久了！”
狄龙满含辛酸的声音一出，陆汉生察觉旁边的杨天昊抽动了一下鼻子。
陆汉生嘴角微微上扬，掏出烟，递给了一根给对方。
拿出打火机，侧头给对方点上烟，这才回头给自己点上。
杂货铺的小房间里，两个男人抽着烟，谁也没有开口，画面有些萧瑟。
英雄本色中的豪哥，当年多威风，如今就多落魄狼狈。
豪哥这个角色，陆汉生和杨天昊，都看到自己的影子。
同样是坐牢出狱，豪哥有小马哥，自己有老五。
老六张力的背叛，那一夜，自己被枪指着，那种心酸只有自己能体会！
或许杨天昊当初做出解散社团，选择离开濠江，同样会遭受不少兄弟猜疑，甚至背叛。
他的人生比陆汉生还惨，兄弟猜疑，妻儿被杀，养子背叛，人生就像一场演完上半场的悲剧。
人生如戏，戏有落幕时，人无再少年，潮起潮落，终有夕阳红那一天！
待电影放完，两人坐了许久，又沉默抽完一根烟，这才站起身走出杂货铺。
两人刚出来，几个西装男连忙小跑过来。
杨天昊朝一人摆了摆手，不一会儿，两辆车开了过来。
上了车，杨天昊躺在座椅上，露出一丝疲态道。
“汉生，你说我还能上岸吗？”
陆汉生侧身看了一眼对方，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这家伙大概是看了英雄本色，涌出一丝感慨罢了。
陆汉生打开车窗，让凉风吹拂自己的脸颊，他淡笑道。
“想上岸还不容易，但是你想过你背后那群弟兄吗？”
杨天昊沉默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
陆汉生也沉默许久，才悠悠道。
“人这一世，活着总要有一个理由！”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陆汉生侧身转头看向杨天昊，却没有开口。
杨天昊也侧身转头看向陆汉生，两人就这样静静看着。
杨天昊有些莫名其妙道。
“啥意思，我脸上有花？这样看着我？”
陆汉生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道。
“我在想，寻一门正当生意，倒也不是很难！”
杨天昊皱着眉头看向陆汉生，等待对方的解释。
陆汉生淡笑开口道。
“不管是走私，还是开场子，无非就是挣钱罢了！”
杨天昊没有说话，现在说话，显得自己太傻似的，做生意，不管是灰色，还是白色，谁都知道，都是想挣钱而已。
问题是自己身后跟着那么多弟兄，他们无学历，无一技之长，甚至很多连身份都没有，他们也有一家老少，难道要自己变出钱出来？
陆汉生自然猜到杨天昊所想，笑了笑道。
“走私和开场子，这条路未来迟早是走不下去的，你们得想办法升级，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我们玩更高端的，让你现在的产业进行升级！”
杨天昊也来了兴趣，询问细节。
陆汉生笑了笑道。
“豪华邮轮听说过没？”
杨天昊有些疑惑，豪华游轮他自然听说过。
陆汉生笑着道。
“与其在岸上开场子，还不如到公海上去开场子，而且还是合法的，不止场子，豪华游轮完全可以打造成一个销金窟，一条龙服务，让全世界的有钱人参与进来！”
陆汉生之所以提议杨天昊转型搞豪华邮轮，原因有几种。
第一种便是杨天昊现在的生意，持续不了多久，别看整个九十年代走私肆无忌惮，场子在内地也大张旗鼓。
但是随着国内法制健全，等新世纪龙国进入WTO后，进出口这一块，国家是决不允许私人胡来的。
与其往后被打击，还不如提前找到退路。
豪华邮轮虽然已经升起了几十年，但是真正进入辉煌，还得从九十年代开始。
陆汉生脑海中记得有一个数据，九十年代，靠着豪华邮轮，公海上的娱乐一度抢去濠江传统场子20%的市场份额。
想一想，就知道这块蛋糕有多大了！
而且豪华邮轮除了场子，完全还可以做旅游业呀！
随着国内经济升起，亚洲的豪华邮轮旅游行业，每年都以两位数的上涨速度增幅，这种上涨趋势已经持续到后世疫情前。
可以说，这还是一块未开发的蛋糕，杨天昊完全有能力，也有机会参与进来。
杨天昊和他背后的那群弟兄，说实话，他们本身就是靠各国走私起家的，对各国的航线了如指掌。
他们在濠江开场子几十年，关系网遍布整个亚洲，对公海娱乐这一块，上手绝对比任何人都快。
而且，杨天昊手里现在有一笔天文数字的资金，反正一时半会也花不完，还不如搞一艘豪华邮轮玩玩。
而且陆汉生也给他们未来的事业做了规划，往后，完全可以投资东南亚的港口，做海运生意。
靠着港口加海运，全球旅游加免税购物，不敢说把生意做到全球，但是在亚洲，完全可以占据一席之地。
可以这样说，这完全是一个还未开垦的新兴的市场！
东南亚那些华人富豪，他们很多都是靠灰色生意起家的，后面慢慢洗白上岸，海运和赌场，是必不可少的两个行业。
而杨天昊有钱又有人，为啥不去做？
如果真待在国内，靠着走私和偷偷摸摸开场子维持，杨天昊的势力，最终会慢慢消散。
前世十几年后，江湖上还有杨天昊的消息，说明对方做事，从来都是一个谨慎的人。
但是传说，终究是传说，杨天昊的时代一旦过去了，终究只剩下传说。
其实陆汉生也有那么一点点私心！
杨天昊背后的势力，虽然是做灰色生意，但是陆汉生也不想见到杨天昊的事业往后慢慢萎缩，最后退出江湖。
趁着现在有人还有钱，完全可以把势力扩展出去，上一世在东南亚混过的陆汉生，很清楚一个事实。
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可能只有一种颜色，有白，就有黑，更有灰。
鼓励杨天昊往东南亚这一块发展，而是为了往后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人不可能永远都万无一失，不管往后自己会不会用到这张底牌，但是有备无患，才是最好的安排。
杨天昊把陆汉生当兄弟，陆汉生也没隐瞒自己的私心，一一把细节说了出来。
杨天昊听后，深深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才眼神明亮，目光灼灼看着陆汉生，好半响才开口道。
“好！这个生意，我们兄弟做了！”
陆汉生笑了笑，并没有拒绝杨天昊这想把自己拉进来的打算。
他的确可以参与进去，但是应该只出钱了，他真正的精力，肯定无法放在这上面的。
解决杨天昊一个心事后，接下来，便是准备出发琼岛了。
琼岛也有港口，而且未来的旅游业也极为发达，到时旅旅游，顺便也参观一下。
当然，要玩豪华邮轮，这肯定是得在海外注册公司，海外搞。
对于琼岛，除了陆汉生外，其他几人对这个地方都挺陌生的!
对于这个88年才建省的地方，之前它的名声很不显。
在很多国人的眼中，琼岛的第一印象是“前线”，因为和南越那场争端，海战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直到这几年，脱离粤省，成为琼岛省后，这个地方才给了国人另外一种印象。
椰树，海岛，蓝天，这些印象，给了很多国人无限遐想。
作为经济特区，琼岛这几年是风光无限，各种政策都算是走在最前沿，口子也放得很开。
但是国人就是这样，很多政策原本设想是好的，甚至前景也是光明的，但是被某些人玩出了花。
在其他地方，私人资金都还无法进入房地产，而在琼岛，这个口子已经开了。
这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
到后年，短短三年时间，琼岛多了两万多家房地产公司。
这些房地产公司，大部分都是在用高杠杆玩，其中大半，更是在空手套白狼！
大致玩法其实很简单，第一个老板买了一块地，想建一栋房子，刚花一万块打了一个地基，A公司便开价购买了，A公司在购买的同时，又挂牌出去销售了，B公司想买，但是钱不够，但是他可以拿着这栋房子的凭证加价卖给C公司。
但是C公司同样也没钱，它便联系银行，用抵押加担保的方式进行了交易，实际上，从一开始，ABC公司都是鸡毛空壳公司，他们手上的钱，大多都是向银行借的，甚至到了DEFG公司，同样是这样的玩法。
原本价值十万的房子，每一层都想从中挣一点，经过层层转卖，最终价格已经翻了几翻，而银行，在这其中担任了催化剂的角色。
最离谱的是，这栋房子经过十几道转卖，房子都还没建成，最后等房价崩盘的时候，最后接手的那个人懵逼了。
这原本就是最传统的击鼓传花的玩法，只不过加入了房地产的金融属性罢了。
不止房地产，未来很多行业，稍微改良一下，便成了新的玩法，等进入互联网后，五花齐放的玩法，那才是真正的巅峰时刻！
大年初八，陆汉生一行人从羊城飞往椰城。
他们的三辆汽车，已经提前用轮船托运到椰城。
这次他们去椰城，本来就是以游玩散心为主，投资为辅。
所以托运座驾去椰城，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刚下机场，王学兵就急急忙忙跑到前方去找人了。
不一会儿，便满心欢喜带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过来。
对方穿着白衬衫，戴着一副眼镜，典型的公务员形象，除了皮肤有些黝黑外，和王学兵有些相像。
王学兵给陆汉生几人介绍。
“王学义，他堂哥，目前某局副主任！”
陆汉生笑着和对方握手，显然王学兵和对方介绍过陆汉生身份，王学义到对陆汉生很客气。
这次陆汉生也是以投资的名义前来椰岛的，所以王学义可以全程陪同。
老五第一次来琼岛，对四周还有些好奇，扶了扶眼镜，感受那强烈的紫外线，显然还有些不习惯。
粤省虽然也靠近海边，但是相对于琼岛来说，气候完全不同。
琼岛的热，和粤省的热，一个是闷热，一个是暴晒。
不过这个季节的椰岛的确舒服，刚下飞机，那股淡淡的海风，让人心里特别舒畅。
换了一个新的环境，人会释放愉悦的情绪，一种放松感，油然而生。
出了机场，三辆奔驰已经停在出口，肖剑和周小六的保镖团队已经提前到达。
陆汉生几人上了车，朝着早已经安排好的酒店驶去。
杨天昊对投资的事没啥兴趣，和陆汉生分开坐了。
陆汉生拉着老五和王学义坐了一辆车，周小六开车。
一路上，王学义介绍了椰岛如今的一些情况。
陆汉生也挑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询问。
王学义算是地头蛇，从小生长在这里，对此地各行业都很熟悉，讲解起来，陆汉生到听得津津有味。
但是毕竟有着年代的局限性，王学义口中很多推荐的行业，陆汉生笑笑没有回答。
这个年代的椰岛还是让陆汉生眼前一亮的感觉。
从机场到酒店这条路上，四周时不时出现的工地，虽然车窗隔音很好，但是那打桩机的声音，“咣当咣当”还是让陆汉生陷入深思。
他努力回忆脑海中的记忆，椰岛的房地产市场，虽然是92年才真正开始疯涨的，但是在这之前，从八八年到九零年就已经开始启动。
四周到处都是工地，就已经说明一切。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询问王学义，如今椰岛的当地房价行情。
见陆汉生眼神一直看向外面的工地，王学义也察觉到陆汉生可能对房地产有兴趣，连忙笑着介绍。
在王学义口中，陆汉生这才知晓一些实情。
椰岛随着八八年建省后，的确大兴土木，上百家房地产公司入驻椰岛，如今市面上的新房正常房价在一千到一千五一平方。
虽然是经济特区，但是琼岛的人口，始终限制了房地产的发展。
前几年，十万人才下琼岛，但是相对于数百万的本地人口，十来万外地人完全无法让房价起飞。
这两年，椰岛的房价，相对于还算平稳，虽然相对在上涨，但是也在可控范围内。
整个椰岛注册的房地产公司，也就两三百家，远没有两年后两万多家的疯狂程度。
了解始末后的陆汉生嘴角微微上扬，看来自己来得真是时候，要是下半年再来，或许那时候的椰岛完全不一样了。
要知道，明年初，那位南巡后，整个琼岛的房价，将彻底起飞。
听风便是雨，是国人的本性，一旦有了由头被点燃，将瞬间膨胀爆炸。
如果陆汉生真想在这上面捞一笔，现在这个时机是最好的。
看着窗外的工地，还有远处的碧海蓝天，陆汉生嘴角露出一抹幅度。
难得参与历史中，不挣一笔，实在对不起自己重生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