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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义军披靡

在场的三万四千赵王军,在开战之前,就已经兵分三部。由孙会率八千人作为本阵,士猗、许超各领一万三千人为左右军。

此时首先上阵冲杀的,便是许超负责的左军。他们以骑兵为主,步卒为辅。上万名骑兵形成一道锥形锋线,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接向义军奔来。

在前锋中负责冲锋的,是一千骑全副武装的甲骑具装。他们手持马槊,混身穿漆成黄色的铠甲,顿项紧紧抱住颈部,兜鍪下伸出一个贴片,自眉心一直护到鼻骨。所骑的骏马高大矫健,浑身披银白色铁甲,护头的面帘上画着不可名状的纹。马蹄每一次践踏在地上,都会在泥土中挤压出一股尘烟。

这些人马的素质比不上上谷营,武器装备却毫不逊色。许超作为这些骑士的首领,可谓引以为豪,他将其命名为“去病营”,意为如当年冠军侯霍去病的军队不可阻挡。

不过在正面迎接的赵骧部将士面前,他们却不以为意。毕竟重甲骑兵的行军速度并不算快,远观之时,很难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加上他们太久没有上战场厮杀过,也接受了太久的义军宣传,下意识里都认为:敌军不过是一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只要鼓起勇气,稍加战斗,让对方略微见血,便能获取胜利。

甚至包括直面的将领赵骧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他没有令部众四散开来,相反,而是令麾下将士集结起来,吩咐道:

“不要怕,贼子不过是垂死挣扎,想吓倒我们。勇者武将之魂,将士就是要敢于马上肉搏,莫非我们义军会比这些贼子胆怯吗?诸位随我冲锋在前,和他们打满一百个回合,看谁是英雄!”

说罢,他当即就派自己的族弟赵胜出来,又指着对面朝此处策马的敌军甲骑道:“你去把敌军的将领捉了来,让那些河南人知道,我们河北人的甲骑更胜一筹!”

事实上,以征北军司之富,当然也不缺少甲骑。在如今赵骧麾下,也有四百余名全副武装的甲骑具装。数量虽不及敌军之多,但也不算少了。只是与洛阳禁军不同,这些甲骑并没有集中起来使用,而是分发给了骑队中的队率,以此来表明身份,也更便于指挥。

赵胜穿的就是这样一幅标准的甲骑具装,样式与对面别无二致。只是为了表明身份的不同,他铠甲上的装饰格外华丽。他先是给自己配了一面绘有刑天图案的披风,头顶的铁胄贴有一张金片,纹有勇字,而在坐骑的面甲和马鞍处,垫有骇人的虎皮,同时还挂有数十只铃铛。一旦动起来,真是不同凡响,能立刻吸引周遭人的目光。

赵胜也是如此自鸣得意的,他平日在校场上练得一手好槊法,自认为立功成名,就在今日。当即对赵骧拱手说道:“还请兄长为我见证勇武!”

说罢,他纵情高呼,令从骑舞动旗帜,奔马飞驰,朝着对面奔袭而来的骑军撞上去。赵骧同时吹响号角,数千名骑兵紧随其后,很快形成一条奔动的狂流。同样的烟尘从土壤里升腾而起,在空中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烟幕,两道庞大的烟幕,如同两军骑士群的披风般缓缓移动,并随着下方军队的第一次冲击,两道烟幕同时相撞,然后纵横、纠缠。

在本阵处观看的孙会是有些心惊胆战的。自两军开始正式交锋后,他望着远处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正在渡河的义军军士,几乎要将清水河覆盖。这场景让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恐慌,不禁将两脚站在马鞍上,频频眺望前面许超军的战事情形。

虽然许超、士猗定好了计划,让他见机支援前军,但孙会压根没听进去。肉眼可见的兵力劣势,使得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另一种准备:一旦前方的战事出现不利的情况,他就要抛下许超、士猗其余两军,直接退回城内。

因此,当两军前锋撞击在一起的时候,他格外心焦,可烟幕笼罩,让他难以看清前面的情形,只能听到里面滔天的喊杀声。他不得不频频询问一旁的孙髦道:“文德兄,到底是谁占上风啊?”

孙髦是孙旂之子,孙秀专门给孙会派来的参谋。他在扬州当过县令,剿灭过一些贼寇,还是有一些军士经验的。虽然也是第一次上这样规模的战场,看不清烟幕中的具体情形,但他还是佯装镇定,侧耳聆听了一会儿,面不改色地说道:

“元帅,敌军远来劳顿,没有歇息就与我军作战。我军却养精蓄锐,装备又比敌人精良,相比之下,必然是我军优势啊。”

“这样啊……”孙会将信将疑,但好歹没有第一时间脱离战场。

在战阵中央,两军前锋的第一次冲击,是不分胜负的。两军相互交错而过,有一些人被冲击戳中胸甲,一个坐不稳,立刻从马上跌倒在地,紧跟着被己方和敌方的马蹄践踏,这是多么坚固的甲胄也无法抵御的。在这种可怖的场景下,人们都下意识地勒马减速,然后开始近距离地相互搏杀。

赵胜平日苦练马术,又常常在山中狩猎练胆,此时初入战阵,一时觉得无限畅快。他就像一条游鱼,仗着自己的甲骑防御远胜常人,在战阵中随意游走。时而朝这边的敌骑马腹刺一击,又时而朝那边的敌骑打一棒。敌人朝他射箭,他浑然不惧,反而主动挺槊去追杀射箭者。几个回合下来,他领着八名从骑,在阵中颇杀了二十余骑,算得上战功赫赫了。

每杀一骑时,赵胜还自鸣得意,令从骑高呼道:“杀人者,魏郡赵胜是也!”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察觉到不对。在他想来,自己杀敌如此之多,以致于浑身浴血,敌军应该已经畏惧败退了才对。可实际体感却并非如此,而且恰恰相反,周围的敌骑越聚越多,渐有将他包围之势。

他再转头一看,己方的骑军七零八落,旗帜东倒西歪,地上倒下的尸体中,大部分穿有征北军司的玄甲,这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场景,令他倍感茫然。

原来,随着来回拉锯之际,赵王军集中的甲骑还是渐渐显示出骇人的威力来,他们持续不断地向内突进,虽然杀伤不大,但却无法阻挡,越来越多的义军被他们凿开,凿散,继而失去了组织与指挥。

在战争中,组织才是生命,失去了组织的士卒是混乱且难以发挥战力的。他们之所以还待在战场上,只是因为勇气,但勇气是会耗尽的,耗尽之后就是茫然。

赵胜眼下就是这种情况。他虽是军中斗将,但失去了组织与指挥后,明明兵力上是处于优势,可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有效的援助,反被更多的敌军所包围,形成了局部上的多打少。这种情形屡次发生,就会使得义军士气进一步崩溃,使得局势倒向赵王军一方。

包围赵胜的赵王军队率,是许超的妹夫和贵,他见赵胜的打扮里胡哨,料想他在义军中颇有地位,当即领骑队上前围攻。为了减少伤亡,他们先是放箭,两轮箭雨下来,赵胜的从骑就伤亡过半。他再令下属挺槊向前,从四个方向同时向赵胜发出刺击。

任赵胜武艺高强,也不可能如此抵御,他将长槊抡起来左右乱舞,但仅仅坚持了片刻,就觉气力渐尽,呼吸不继。和贵抓住机会,用槊杆朝他背后猛砸一下,赵胜顿时一阵乏力,随即天旋地转,踩脱了马镫,一跤摔在泥地上。马槊和箭囊都打翻在地,腰间的环首刀也不知哪里去了。

和贵的从骑此时绕到他的后面,突然从马上跳下来,用刀背横击他后脑一刀,将他打晕在地,然后趴在他身上,将头割了下来。这从骑提起赵胜的首级,用头发打了个结提在头上,兴奋又揶揄似地高喊:

“和校尉斩一贼将,无名贼一个!”

这种场景屡屡发生在两军交战之地,所谓的僵持其实也就是五六个回合的事,在此之后,赵王军的优势就肉眼可见了。而后士猗率领的右军又跟着包抄过来,进一步将赵骧部撕裂冲散。

赵骧接连派部下向前应战,发现麾下竟然无一能敌,心中不由大惧,对身边的侍从道:“怎会如此?且为之奈何?”

侍从连忙说:“将军,赶紧去找援军求救啊!”

在此之前,赵骧本是打算独吞讨贼功劳,可此时得闻这个建议,却是如蒙大赦,连声说:“对!对!”他接连派了十余名使者向左右两边,朝还在渡河的石超部及高元部求援。

但赵骧部正在溃败的景象,石超和高元都看得分明。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情,而他们部下涉水渡河才堪堪过半。距此更远的几部更不必说,连三分之一都没有。而且涉水以后,消耗的精力远较意料为多。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虽不说精疲力尽,也相差不远。都怀疑加入战局后,自己反成为溃败的一部分。

思虑再三后,两人都选择按兵不动,打算原地固守,等后续的主力援军到来后,再做反攻。

可事已至此,局势的发展就不会按照败方的想象发展了。

赵骧见左右迟迟不来援军,敌方又已经接近中军,实在很难再勉力支撑。他令周围将士朝对面再射了三发箭,就算是尽了最后的人事,然后策马朝黄桥上退去。

主帅的旗帜一退,其余尚在坚持的士卒更是丧尽胆气,调转方向,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北岸撤去。如此阵脚大乱,可撤退的浮桥只有一条,其余大部分士卒只能试图泅水渡河。

一旦入水,他们能如何反击呢?赵王军骑士见状,不禁哈哈大笑。他们就像下饺子般,把义军将士驱赶下河,然后站在岸上肆意放箭,义军将士俨然成了随波逐流的活靶子。

至此,赵骧部彻底崩溃。要命的是,他们将石超、高元部的侧翼也让了出来。而更要命的是,直至此时,石超、高元部尚未整顿完毕。

哪怕是不知兵如孙会,此时也看出来了:“哈哈,对面的主帅是蠢猪吗?明明有桥,还六路渡河!渡河就算了,还不用船!这样的人也能上战场?”

他浑然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想要逃跑,在即将建功的狂喜下,他高声下令,侍从摇旗击鼓,下达总进攻令:

“诸君且为国杀敌!立功者人人有赏!”

他将带来的金银公然洒在地上,在阳光下,金银闪烁出迷惑人心的光芒。赵王军将士闻言,无不大为振奋,一股脑儿,不留余地地朝河岸奔杀过去。

他们先攻击的是石超所部,前面的士卒眼见赵骧部崩溃,此时心中畏惧,握刀的手也忍不住上下颤抖,等到敌军凶神恶煞的脸近在眼前时,他们终于克制不住。仅仅是一个人的崩溃哀嚎,开始向后奔逃后,整个阵型就如同雪崩一般,整个队伍全然向后裂解,弥漫,一发不可收拾。

当第二路义军也走向末路,毋须多言,所有的义军都开始惶恐地泅水,试图快速返回北岸,远离已经沦为屠宰场的南岸。在勇气彻底消散之后,他们才愕然发现,自己也是普通人,当刀刃从血肉上划过的时候,也会感到痛苦。战争并不是一场拥有大义就能直接取得胜利的游戏。

认清这一点后,人会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脆弱。义军士卒踩着同袍的尸体在水里翻滚,许多人精疲力尽,彻底倒在了泛着红流的河水中。即使有一部分逃了出来,也会被趁机追逐过河的赵王军将士猎杀。

石超在侍从的护卫下,一口气向后退了二十里,正好撞上了正冲上来的河北义军主力。主力虽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但见到处都是溃兵与尸体,也知道前锋已经惨败了。

石超向成都王司马颖汇报自己的所见所闻,用这样的词句来形容前线大败的惨状:“我闻曹操屠徐州时,常人常称泗水为之不流,我以为是夸张之语,不足为信。今日黄桥之战,浮尸满川,清水横流,由此可知信然。”(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