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皆胜
长安城。
司马懿带领州泰、魏平、周当诸将,从西南的章城门进入城中。
先是向毌丘俭、夏侯楙、秦朗诸将下达了军令,命城中两万守卒、两万民夫在半个时辰内完成备战。
其后带领诸将勒马奔至长安东北角,登上洛城门城楼,往北方远眺汉军的三座营垒。
随即又将目光右移,往二十余里外的灞桥方向望去,隐隐约约能望见彼处有零零星星的火光摇曳。
“司马公,我刚看了下长安城中守军状态,恐怕不堪夜战。”州泰心中忧虑,神色纠结。
司马懿颔首不言。
长安城中守军状态不佳,是各种复杂因素混合作用的结果。
连战连败导致的士气大丧,蜀军兵逼长安导致的恐惧,夏侯楙这个草包对瘟疫处置不当导致的染疫与非战斗减员。
但这些东西都不重要了,不论长安守军状态如何,如今已到了非打不可的地步。
“总要探出北面立寨而守的蜀寇兵员几何,战力如何,才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事到如今,司马懿再也没了一开始进入长安时的老神在在。
什么“破之必矣”也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一开始主动权明明在他,却因为诸葛亮没有直接自泾水出兵这最致命的一道幌子,导致他一再对诸葛亮产生误判。
最终,在诸葛亮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手段一夜破寨后,彻底失去先机。
如今嘛,司马懿只期待一件事。
就是诸葛亮把主力带到了灞桥,长安以北三座营垒兵力空虚。
但理性却在告诉他,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一番目测加揣度,这三座营垒大概还有战卒两万人。
长安战卒同样是两万人。
命状态不佳的长安守卒去挑战兵力相当、士气正盛,且互为犄角的三座营垒,除了败军,几乎不会产生第二种结果。
但正如他刚跟州泰所言,试探一番是必须的,万一他猜错了呢?万一又是空寨计呢?
倘若试探出北面三寨不足为虑,那么明日就可以留部分人守长安,再派部分人切断诸葛亮与三寨之间的联系,主力则东进,与诸葛亮在灞水以西决胜负之战。
如果诸葛亮不能攻过灞水的话。
若局势真发展到这一步,那么就陷入蜀军魏军蜀军魏军】这种互相纠缠包夹的混战了。
且不提司马懿心中如何躁动,并没有半个时辰,长安城中守军备战已毕。
司马懿将指挥权下放给州泰,命魏平、周当、贾栩诸将督毌丘俭、夏侯楙等人手下一万五千部曲出战。
军令下达完毕,司马懿亲率五千战卒守城,并坐镇城头,居高临下观察局势。
长安城西北的横门,正北的厨城门,东北角的洛城门全部打开。
一万五千全副披挂的战卒从长安城中鱼贯而出,迅速越过漕渠,而后背水列阵。
两刻钟后,列阵完毕。
行军的鼓点声此起彼伏,响彻天地,魏军士卒民夫大举火把,浩浩荡荡往西北而去。
与此同时。
早已在魏军打开城门时便已出寨列阵的汉军,此刻也已在三座寨外摆好了阵势。
魏军列阵时虽没表现出要打三座营寨中的哪一座。
但作为宿将,赵云未曾动脑便已下意识判断出,司马懿一定会去攻长安西北角那座营垒。
不然呢?
长安城中一群败军溃卒,守城尚且力有不逮,遑论夜战强攻?
若来进攻中间的渭桥寨或东北角的漕渠寨,直接就是三面受敌,真敢这么做,那么大汉收复长安,或许就在今夜。
而往攻西北角那座由王平本部五千战卒镇守的营垒,既进退有据,也能实现围点打援,相对而言也算是以逸待劳。
于是还不等司马懿大军移动,赵云手下傅佥、冯虎、阳群三校尉便已得令,引六千甲士向八里外那座营垒进发。
距王平营垒只有三里远的渭桥寨前,扬武将军邓芝却是得到了赵云的将令,按兵不动。
两军还未交锋,立于长安城头的司马懿就已经从汉军的从容中,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息,随即变得有些不安起来。
他的本意是兵贵神速,直击西北角那座最小的营垒,待另外两座营垒援助未至前便成建制撤退。
可如今蜀军三座营垒中的守军全部出寨列阵,非但如此,东北角的蜀军动作竟然比他还要快。
“阿父,一定要试探不可吗?”
司马师脸上呈现惴惴之色。
这段时间,他父亲在与蜀军或有形或无形的交锋中处处被动,皆落下风,导致他父亲在他心中的形象也变得不那么高大威严了。
司马懿沉默片刻,肃容相对:
“非试探不可。”
“为何?”司马师不解。
“依儿之见,长安守军皆怀惧意,人无战心。
“不论是列阵还是行军,都远不如您手中荆豫大军,甚至可以说有些散漫混乱。
“这样一支军队,如何能够夜战?恐怕不少人连路都看不清吧?
“万一蜀军主力不在灞水,而在这三座营寨之中,这万余人岂不要大败而归?
“到时要不要放他们入寨?放的话,万一蜀寇混入其中如何是好?
“不放的话,岂不要被蜀寇尽诛城外?”
司马懿默然不语,继续观望。
虽然以火把多寡判断军队规模很容易被迷惑,但司马懿此刻相信自己的判断。
出寨列阵的蜀军,人数确系两万上下。
如果估算得不错,那么灞水畔的战卒应有三万上下。
而眼前的蜀军不拒营守寨,反而主动出寨迎击,他大概也能猜到,原因大概有二。
一个,是蜀军对长安守军的实力有所了解,全军出寨列阵,有利于扩大战果。
另一个,此处蜀军大概没有弓弩在此,若不出寨,那么便可能会被大魏弓弩持续消耗。
弓弩是蜀军克敌制胜的杀手锏,既然此处无弓弩之利,那么灞水畔那支蜀军,确系主力无疑了。
想到这,司马懿心中一乱。
若蜀军连夜强攻,王昶不能撑住,那么蜀军便可能往新丰杀去。
到时,长安就真的无救了。
叫来一名亲卫,司马懿下令:
“命王昶派四千人回援新丰,再命文钦以三千骑为护卫,其余人务必撑到明日天亮!”
其后又叫来一名亲卫:“命陈圭、孙礼他们加速往长安赶来!”
城下,州泰没有得到新的命令,继续督诸将挥师西进。
两刻钟后,一万五千魏军抵达了蜀军西北角营寨前。
两军既已出兵,便不能不战。
夜战的最大问题在于很难看见旗帜,只能靠鼓声指挥,而且夜盲症是普遍存在的,一个不慎就会对友军造成伤害。
但接近十五,月朗风清,熊熊燃烧的篝火也为双方提供了还算不错的视野。
没有丝毫迟滞与犹豫,两军俱是战鼓狂擂。
魏军一千弓手不过射了一箭,汉军便已扑上前来,双方瞬间纠缠厮杀在了一起。
长安争夺战的第一战,就这么平平无奇地打响。
蜀军大概只有两个方阵,共四千余人。
州泰没有指挥一万五千人全部押上,而是以三个方阵六千人的优势兵力压了上去。
另外安排六千人在东方列阵休息,等待蜀军援军赶至。
最后留三千人作为总预备队。
谨重善守的王平虽兵微将寡,首当魏军之冲,又被魏军以优势兵力包住,却也根本不惧。
只是从容指挥将士拉长战线,使魏军不能从侧面突破,战阵虽薄,魏军短时间内却不能突破任何一点,汉军战线不退反进。
州泰见状,又指挥一千预备队驱赶四千随军民夫冲营烧寨。
但汉军寨中仍有两千余战卒,两千余民夫,见魏军举火而来,战卒随即提刀枪,守在仅有的一重壕沟鹿角后进行抵御。
火把被魏军民夫丢入寨中,寨中的守民立即提沙提水,又或以湿了水的毛毯四处灭火。
火根本没烧起来,便被扑灭。
州泰见状,知道烧寨之策不能成功,立即命冲寨之人后撤。
守在寨中的两千汉军随即四处出击,追逐溃敌,杀出百余步,斩首二三百级后又退回寨中,继续坚守。
双方交战不到两刻钟。
冯虎、傅佥、阳群率领的六千甲士抵达战场。
几通练绵不断的战鼓催动下,由六千甲士组成的三个平平无奇的方阵朝魏军压去。
魏平、周当、贾栩所督六千战卒亦与汉军甲士纠缠在一起。
冯虎本部千余精锐自打与曹真一战后,便在街亭闲置了几乎两个月。
随后又不断听闻天子在关中连连取胜,一个个憋得眼都红了,所谓闻战则喜,人人请战。
此刻终于得与魏寇真刀真枪再干上一场,一个个简直如猛虎下山,饿虎扑羊。
瞬间便将魏军总长一里半宽的三个方阵,从正中间撕开了一道百余步宽的口子。
魏军阵形登时出现一个凹陷部。
冯虎本部精锐并不选择向左右撕裂阵形,而是继续深挖猛攻。
“哈!”一身盆领重铠身先士卒的冯虎狰狞大吼,提枪前突。
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一层又一层将魏军军阵削薄。
对面,一名同样身着盆领重铠的夏侯楙心腹司马,见身前最精锐百余部曲不到一刻钟时间便尽丧敌手,一时既惧且怒,又见身后便是州泰等人带来的虎豹骑督战队,便只能是含着泪大吼着有进无退。
人高马大的冯虎随即注意到这个身着盆领重铠的敌将向他扑来,没有丝毫犹豫,顷刻间便挺枪前冲,瞬息之间一枪猛刺,无比精准地砸在那员敌将面上,枪头自其人脑后探出一尺有余,兜鍪整个被顶飞。
周围魏军登时大骇,胆寒而走,返身冲阵者开始出现。
且不提冯虎本部如何勇悍,此刻居于汉军右翼的傅佥本部,攻势同样如同暴风骤雨。
先前困守陈仓时,王平与杨条共来解围,他们未能与魏军一战。
随后又在细柳营憋了一个多月,早已憋得是如饥似渴。
一时之间,暴虎冯河者战不旋踵,抱头鼠窜者胆裂不暇。
不过战了一刻钟时间,魏军便已呈现出溃败之颓势。
长安城头,司马懿已经试探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见着魏军已呈现大溃之势,又见陈圭、孙礼等人已率大军到了长安城西南角,便开始下令鸣金收兵。
又命州泰带出去的人一直南退,不准进城,退到主力大军接应为止。
亲卫奔驰而出。
已经被打得近乎崩溃的州泰及魏平诸将很快收到将令。
最后三千预备队终于在诸将亲卫的督战下顶上前去,掩护着先头部队且战且撤。
杀红了眼杀得兴起的汉军猛攻不止,魏军不少人自然而然地开始自相践踏,又不少人自然而然地丢盔弃甲而走。
半刻钟后,出战的魏军退到了长安城西北角,汉军也追杀到了长安城西北角,但陈圭、孙礼接应的部队仍有三四里。
汉军战鼓不息,追杀不止。
没有一人贪战功,割首级。
只是一味追杀。
长安就在眼前,所有汉军的战意被放大到了极致。
一只乌鸦自西向东从战场上空掠过,耳边鼓声隆隆,金铁铿锵,喊杀之声震天,俯首一看,却见滔天的火光之下,自相残杀的人类你进我退,你斫我砍。
似是感受到血腥气冲天而上,它哇哇叫了两声后振翅高飞。
一根黑羽自它身上脱落,随风飘摇而下,最后覆在一具尸体染血的面颊之上,又被一阵风刮起,不知飞何处去了。
乌鸦继续东飞,没多久又看到另一群人类正静静地隔河相望。
落在一株被烧成黑炭的枯柳上休息,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观察人类即将为它上演的节目。
“咚——”
“咚——”
“咚——”
片刻后,连绵不断的鼓声突然响彻夜空,将这只乌鸦惊得飞起。
扑棱了几下翅膀后才又重新落回枯枝之上,歪着脑袋看着。
而随着这阵战鼓响起,灞水西畔分列九阵的三万汉军,几乎是同一时间行动了起来。
长宽三丈的竹桥,被辅卒从岸边推入灞水当中。
善水的蜀人跳入灞水,迅速将竹桥两端的榫卯结构对合,又以麻绳缠之。
三丈。
六丈。
九丈。
几乎几十个呼吸的时间,便已有一小段浮桥搭建成功,占据了十分之一的河面。
同样的场景,同时发生在十里内的八段水水域上。
又不过一刻钟多点的时间。
汉军的竹桥便已成功搭到了灞水中间。
竹桥之上,六千余张元戎弩、角弩,六千多张角弓前赴后继,不断轮换,朝着灞水对岸的魏军无情地倾泄火力,完全呈碾压之势。
渭水对岸,王昶、牛金诸将已被这一幕幕惊得愕然不已。
郝昭率领四千人离开后,他们余下不过六千余战卒,守这座石桥便安排了三千有余。
其余三千二百战卒加上三千民夫,则平均分布,间隔着安排在了十里水域内的四处。
本想着蜀军至多不过造三四座浮桥,其余都是幌子。
到时看蜀军往何处搭桥,往何处进攻,便往何处支援。
谁曾想蜀军竟能处处搭桥,处处进攻?!
他们手中弓弩不过两千张,怎么可能防得住?!
而灞水石桥之上,魏延同样指挥着精锐部曲,对守桥的三千魏军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势。
王昶头脑已经全乱,一时竟不知是继续做无用的阻挠,还是趁蜀军未及渡河,弃地而走,回灞陵城保存实力。
然而事情很快就出离了他的掌控,不等他做出决断,便已有部分将士因顶不住蜀军火力,又恐惧蜀军成功渡河后逃无可逃,直接弃阵往灞陵城逃去了。
好在王昶平素善养士卒,威望还是有些。
不少将士虽弃地而走,却是来到了灞桥,与王昶呆在了一起。
王昶趁着汉军浮桥仍在搭建的最后当口,继续在石桥上作着顽强的抵抗。
半个多时辰过去。
前方已无敌阻挠的两部汉军成功搭建了两座浮桥,率先登陆。
待集结够三千人马后,二话不说便朝着仍在灞桥上阻击的魏军杀去。
后续人马不断渡河,不断在河畔集结,却是在集结了四千人马之后,径直杀向新丰。
半个时辰过去,汉军全部渡过灞水。
王昶、牛金诸将带着仍坚守阵地的两千余人逃往灞陵。
…
长安。
又在汉军手上吃了一场败仗的司马懿立于城头,望着徐徐退去的汉军沉默不语。
王昶一员亲兵前来报信。
“骠骑将军不好了!
“蜀寇已成功渡过灞水,往新丰方向去了!
“王扬烈已退入灞陵城中!”
“什……什么?”司马懿闻罢先是一愣,喃喃自语般,随即竟觉背后一寒。
“怎么…怎么会这么快?”司马师亦是如丧考妣,而司马昭惊吓更甚,就连身体都开始发颤。
另一边,毌丘俭、夏侯楙、秦朗诸将概莫如是。
ps:竹车桥具体是什么构造,就跟木牛流马一样没有流传下来,但历史上武功水暴涨,把孟琰隔绝在了武功水东面,司马懿趁机围攻孟琰,丞相遂搭竹车桥,在桥上以弩射敌,迅速渡过了暴涨的武功水,击退了司马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