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夏云端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走马灯。
眼前的身影毫不留情地避过,像是一定要让她吃这个教训,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向她传达已经无法挽救的信号。
可人的本能还是使她伸展开了手臂,朝着一切可以成为她支撑点的物件扒拉而去。
就在她伸出手臂时。
对方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身形一顿。
梁京云微睨的视线在扫到跌进来的那人熟悉的侧颜时,蓦地凝住。
唇角的冷笑还没收回,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偏回,插兜的手匆匆抽出向前扶去——
然而,他的速度远不及女孩跌落的速度。
手臂只来得及捞了个空。
倒是刚刚偏回的身给了夏云端一丝生机。
手指擦过一丝冰凉,隐隐有金属碰撞的声音映入耳道,她还没判断出来自己碰到的是什么物件,已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得紧紧拽住。
支撑点似乎还在下掉,但好在这一下让她得以及时借力屈腿,不至于直溜地着地。
“咚。”
双膝落地,一声闷响,夏云端疼得眼角溢出生理泪水。
下一秒。
“……夏、云、端——”
头顶传来咬牙切齿的叫唤。
夏云端后知后觉,缓缓仰起头。
看见男人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脸色。
四目相对,她好像从梁京云眼里看出了一丝久违的想掐死她的恼愤。
“还不,”他自我消化地深吸了口气,却还是能听出声音是从嗓底挤出来的,“松手——”
夏云端茫然一眨眼。
梁京云脸色更黑了。
他臭着脸压睫,引导着她的视线往她手指拽紧的地方看去。
梁京云一如既往是一副松垮休闲的装扮。
上身套了件印着字母的宽松黑色短袖,下身是一条美式复古牛仔。
胯部悬着条两层的朋克风的金属腰链,一旁还吊了几个镂空的十字架,正因为她的动作铃铃相撞着,潮得像要去参加什么走秀。
而就在这串腰链之上。
主人修长漂亮的五指,此刻隔着上衣摆揪紧了大约是腰带的位置,用力得指骨都泛了白,腕上的紫檀都在轻晃。
夏云端视线下滑。
落在自己攥着的那串裤链。
灵魂霎时回归,神志终于清醒。
意识到自己手里抓着的是什么烫手山芋,夏云端睁了睁眼,迅速松开手。
长链和十字架轻晃,被她搦过的布料满是褶皱。
她知道偶像剧里那种女主被绊摔进男主怀里的剧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那种梦幻剧情不发生,也没必要让她经历这种,扒在前男友门口被绊倒直挺挺跪在人面前还差点把对方裤子拽掉的社死事件吧?!
夏云端瞥过头,背对着梁京云的表情是要多后悔有多后悔,恨不得当场刨个洞钻进去。
她这边松了手,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布料声下,长链碰撞出清脆声响。
夏云端偷摸着瞄了眼,看见他右手幅度极小地从宽松的衣摆下取出。
似乎觉察她的视线,他冷着脸,又欲盖弥彰般顺势往下一滑,挺刻意地拍了拍被她攥出褶皱的部位。
……还挺有包袱。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扯扯唇:“还跪着,要给我拜早年?”
“……”
夏云端眼角的泪还没干,被他这么一提醒,痛觉神经复苏,只觉得膝盖又开始疼起来。
她费劲抬了抬手臂,梁京云应激般不易觉察地往后推了步。
“……”夏云端艰难出声,“我起不来了。”
梁京云:“……”
他睇她一眼,冷冷从鼻子里嗤出一声,一副勉强的样子向前支了把手,一边还要嘲讽:
“谁让你鬼鬼祟祟堵在别人家门口的?”
他还以为是对面的大学生在搞鬼。
夏云端抬腕搭上他干燥的手掌,有苦难言,只能讪笑:
“……都是误会。”
五指相贴,梁京云缓合手掌,微微用力,夏云端借着他的力刚起身。
还未来得及站稳,只听某部分骨节似乎咔吱一响,筋脉被拉扯,她小腿又一软——
一只手掌及时扣紧了她的腰,往怀里一收。
夏云端猝不及防扑进他怀里。
惊呼抑在喉间,心脏悬起又重落,指尖的触感结实硬朗,滚烫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缓缓向整个掌心蔓延开。
与先前在紧急情况下无意贴近他时的情况不同。
心跳一瞬失去正常频率,跳得又沉又闷。
女t孩的腰肢温软纤细,凑近了能嗅到那股熟悉的栀香。
她温热的吐息紊乱地喷洒在他肩头,纤巧的手指就这样紧紧攀在胸膛,梁京云刹那凝滞一刻,脸上迅速闪过一丝不自然。
冷调的薄荷和清浓的栀子碰撞交融纠缠。
但也不过两秒。
梁京云偏头清嗓,余光见她站稳了身,很快收回手,又变回那副欠欠的语气:“起个身都能摔,笨。”
“……”夏云端回过神前,话已经脱口而出,“还不都是因为你突然开门!”
还好门口有块地毯作为缓冲,不然她都不一定还能起来。
“?”梁京云气笑,“倒打一耙?”
话已出口,干脆耍赖到底,夏云端避开他的目光,弯腰拍拍自己的裤子,故作镇定:
“你要不开门,我都准备走了。”
梁京云顺了顺她的逻辑,匪夷所思:“你以为你走了,我就不知道是你了?”
“?”夏云端抬头看他,“我走了,你怎么知道门口是谁?”
梁京云轻扯唇角,下巴微扬,视线投向门顶。
“你当摄像头白装的?”
夏云端:“……”
她完全。
忘了这茬。
也就是说。
刚刚她站人家家门口磨磨蹭蹭十来分钟,莫名其妙干得那些事,只要梁京云想,其实都能看见。
脖颈的温度急速升起,白净的肌肤瞬间覆上一层薄红,连带着脸都开始发烫。
夏云端深吸几口气,转头,一把将门口的饭盒捡起来塞到他怀里,完美演示了什么叫恼羞成怒。
“就是这件事,没别的了!”
她转头就要走。
手腕在这时被反手扣紧。
她正愠恼,就要甩开。
“喂。”
身后响起的清冽嗓音在这会泛着点哑,她听见梁京云像过去他们在一起时无数次认输般低下来的声线,轻叹着气,“我错了,行不行?”
一秒。
两秒。
三秒。
夏云端终于慢吞吞回头。
刚刚还在心头烈烈烧着的火气,在看见梁京云轻垂下来的脑袋时,无端就被浇灭了一半。
他微弓着脊背,轻轻抿着唇,碎发似乎因为有些急促的动作而稍稍凌乱地搭在眉梢。
他就这样示弱似得耷拉下乌黑的眼,瞳仁里只映着她的身影,叫她错觉面前是一只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可怜小狗。
……不。
哪是什么可怜。
分明是装可怜。她想。
可……
或许是她知道错的人是自己。
也或许是她再清楚不过梁京云有多倔傲。
他的脊背和脖颈总像长屹挺立的松柏,没人能让他折腰。
风不能,雪不能。
年少的那个新年冬日,她心血来潮的一句惊喜,换来他回到家后的叱骂;高考为她悖逆提交的白卷,换来皮开肉绽的一顿狠打。
他都没低过头。
然而。
然而。
那样傲然的少年,却不止一次对她低头。
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她面前服软似乎是很常见的一件事,哪怕错的根本不是他。
但她知道的,他没跟谁那么服软过。
她知道他每一次的低头都代表了什么。
他们好歹互相陪伴过对方这么多年。
也许很多都已成习惯。
曾经的情侣也好,现在的朋友也罢。
跟他较什么劲。
算了,算了。
夏云端嘟哝了声勉强原谅你,又抬眸,手腕微晃,“你还要抓多久?”
梁京云看着她,松手,夏云端正要缩回,却被他转手重新覆上扣紧。
他牵着她的手腕,顺手合上门。
她的余光在这时无意瞥到一旁鞋柜上白色的鞋。
夏云端回忆了下,想起来,是上回他在商场穿得那双魔鬼一号。
她愣愣的,“这双鞋……”
梁京云循着她的视线落眸,一顿,“是你买的。”
……怪不得那天在商场她就觉得眼熟。
梁京云看起来没太在意,领着她往沙发边带。
夏云端一瘸一拐地跟着他,“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
“不爱浪费,”他语气镇定,“我不常穿。”
“……噢,”夏云端眨眨眼,进来后才记起来问,“你干什么?”
梁京云一把按着她的肩坐下,“坐着。”
话落走到岛台旁的冰箱,弯腰从冷藏柜里拿出瓶冰水,又随手从柜里翻出块毛巾,浸了冷水,包住冰水走回她身边,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你说呢?”
他蹲下身,单膝跪地,修长的五指撩起她的裤腿,果然见她的膝盖青紫一片,满是血点,夸张得吓人。
男人蹙紧了眉,夏云端眨眨眼,忙道:
“我就是血瘀体质,容易显伤,你又不是不知道,其实没那么严重——嘶。”
冰凉的毛巾贴上她的淤痕处,夏云端被突然的凉意刺激得想缩腿,又无处可躲,最后只有攥紧了衣角,细细地吸着气。
“‘没那么严重’,”梁京云没抬头,重复着她的话,听不出情绪,“你现在倒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