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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间的数字缓慢从17变成16。
她在这一瞬忽地反应过来什么。
她家楼下。
1602。
一张昨晚还让她心绪难眠的脸在脑海浮现。
夏云端后知后觉,迈出电梯的脚步慢了慢。
她有些。
不知道怎么面对梁京云。
明明他们这次不算吵架。
她心知肚明,是她总习惯了他主动、他付出、他包容。
她也知道,她其实只要服一下软,哪怕骗他一下,他都愿意相信。
可这真的对他公平吗?
他愿意生活在欺骗里吗?
现在他能自欺欺人,往后忍不下去的时候,过往一切的爱与容忍都会化作恨意,而后加倍反噬。
夏云端沉默着,直到电梯抵达楼层,响起一声长鸣。
她手指微动,正打算重新按下17。
一个男生在开门后忽然冲了进来,嘴里叨叨着完了完了。
似乎是住梁京云对门的那个男大学生。
有些不愉快的记忆重新掠过脑海,在对方看清她的脸之前,她应激地匆忙出了电梯。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把那人彻底隔绝在外。
夏云端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又下意识往不远处闭合的门牌看了眼。
……他们现在还住上下楼层。
逃避只是一时有用,可同一栋楼,出门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管怎么样,是不是最起码也该,有一句结束?
夏云端攥了攥拳,深吸了口气,边给自己鼓劲边往前走。
先不说她是不是主观意愿要上门,这条裙子可是她新买的,花了她四位数!
夏云端自我说服间,已经挪到了1602门口。
她吐出口气,抬手,按了下门铃。
两秒后,她听见有人踩着拖鞋咚咚往门这边跑来。
门锁轻响,伴随着一道娇脆的女声,穿过门缝钻到她耳中:
“谁呀!”
夏云端神情微顿。
外头没声,里面的女孩没开门,警惕心十足地又问了声:
“谁啊?”
没半秒,她听见另一道脚步声。
散漫的,拖鞋踢踏,声音越来越近,熟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里面呆着去。”
里面那道稚嫩的女声可怜兮兮地应:“哦……”
门被拉开。
穿着灰色睡衣的男人懒懒掀眸,在和她四目相对时又一顿。
恍惚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又很快如重石从海面沉寂。
他视线微抬,扫了眼她身后,没见着其他人,才落回她身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什么风把夏小姐给t吹来了?”
语气里似有讥嘲,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男人身前就冒出个脑袋。
“女的?谁啊——”
那脑袋嘀嘀咕咕的,在抬眼扫过她的脸时,拖着的音调戛然:
“你——”
夏云端一时被转移开了注意力,目光落在面前这张有些面熟的脸蛋上,隐隐找回了些许记忆。
小姑娘长开了。
差点没认出来。
“……梁怡悦,”她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在对上对方显然也认出了自己的震惊视线下,眨了眨眼,“好久不见。”
梁怡悦瞪大了眼,话都磕巴了:
“你、你你你怎么会来找我哥!”
夏云端眨了下眼,视线上抬,和男人四目相对。
没从她这听到回答,梁怡悦又转身仰头,看向她哥,质问的眼神明显。
那人也没低头看,只跟门口的女孩对视着,“我又没读心的能力。”
他说一半,垂睫看梁怡悦一眼,才把后半句加上,“怎么知道别人来找我有什么事?”
别人。
很刺耳的一个词。
好像不经意间就将三人对立。
他和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是一家人,而她是外人。
……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可心底还是说不上来的憋闷。
两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夏云端抿紧了唇,好几秒,才开口:
“我来拿我的裙子。”
“……”
“…………”
“………………?”
梁京云似乎没意料到,表情一僵。
梁怡悦反应了下,眼睛瞪得更大了,声音差点破音:
“你的裙子,怎、怎么会在我哥家!”
“……”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似乎有歧义,对上梁京云倏然凝滞住的黑眸,夏云端忙出声:
“不是这个意思。”
她下意识伸手进口袋,又一顿,低头,看见空荡荡的手心,才意识到自己没带手机。
大约是前面回房间关窗时随手放哪了。
夏云端感觉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舒出一口气打算解释。
“其实吧。”
有人先出了声。
她抬头,看见梁京云不知何时倚到了门边,神情似乎褪去了些漠然,语气挺微妙:
“直说想见我也没什么,不用在小朋友面前无中生有吧?”
夏云端:“……”
他边说边看了眼梁怡悦,直起身,压着她的肩膀,把彻底石化了的小姑娘往里推,脸上像在笑,声音却凉凉的:
“回房间去等你妈电话。”
梁怡悦却像是瞬间被什么击打回现实,猛地伸手拽紧了他的衣角,“我不要!”
梁京云的睡衣本就弹性宽松,被她一用力,v领被扯得变了型,露出凌厉的锁骨和紧实的胸膛。
男人看了眼自己被攥皱的睡衣,居高临下地垂睫,笑容微收,声音又淡了一度:
“梁怡悦,我没有义务收留你。”
小姑娘脸色骤然发白,死死攥紧衣角的手指用力得泛了青。
几秒后,她终于松开手,咬着下唇用力一抹红着的眼眶往房间跑去。
房门被甩得震三震,梁京云动了动眉梢,偏头,懒洋洋向里面提声:
“你知道的吧,摔坏了门,我还能心安理得向你妈要维修费。”
房间里一时没出声,夏云端知道他和他那后妈的关系不好,梁怡悦自然也不会得到他什么好脸色。
尽管不知道梁怡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但这都不是她现在的身份能多管的。
她根本没资格掺和人家的家务事。
她连自己该怎么跟梁京云相处都没想好。
一时只剩两人面对面而站。
夏云端视线从房门收回,落在他脸上,尴尬地揉了揉后脖颈,尴尬地随便起了句声:
“你就别吓她了。”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这话好像太过熟稔,显得她多有话语权似得。
夏云端更尴尬了,正想找补点什么。
却见梁京云不以为然,冷淡地接了话:
“你看我在开玩笑吗?”
“……”
说多错多。
夏云端决定还是先尽快把自己的裙子拿回来,她试图组织语言:
“是这样的,台风把我——”
“进来吧。”
梁京云没听她说完,把门敞了敞,也没等她反应就往里走,“不用脱鞋,晚点我正好拖地。”
夏云端一时站门口没动,“你……”
似乎注意到她没进来,男人回头,对上她的视线,一顿,开口:
“不是捡裙子?”
夏云端愣了好两秒,才几步跟上前,“你知道?”
梁京云:“这个台风天,你突然上门这么说,很难想到吗?”
非得跟他怼两句似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在大脑反应过来前,她的话已然脱口:
“我还以为你真觉得我是想见你呢。”
“……”
前方短暂凝寂,随后传来一声冷笑。
“……”
她都。
说了什么。
夏云端自己都僵硬了片刻,感觉手心都开始出汗。
她不会被赶出去吧。
女孩下意识瞥了眼前面那人,又迅速收回目光,简直想把自己的声带割了。
好在没动手,夏云端悄然松了口气。
男人一路把她带到阳台边,外面的风吹得门窗在震,他便抱胸站在一边,表情是一副欠他八百万的冷淡死样,注意到她的视线,下巴微扬,大约是示意“请”。
噢,应该是“捡了快滚”。
夏云端还要强装淡定故作无事,只能心里想着回去就买几个强力夹,背风将裙子小心翼翼从栏杆上抽出。
忽地,余光似乎瞧见有个什么影子闪过。
还未来得及看清,下一刻,只听清脆凌乱的叮铃声在耳畔响起,夏云端慢一拍地偏头,看见梁京云缓缓垂下了手臂,眉头紧锁,低头看着手里攥着的东西。
竟然是一串贝壳风铃。
也不知是哪家挂阳台被吹掉了。
上面圆的扇的都有,延边锋利,甚至还有一个足有手指长的海螺,尾端尖尖的,被风吹得还在晃荡。
夏云端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拍拍胸膛,一阵后怕。
视线又缓缓落在那人骨节分明曲起的手指,隐隐能看见有指节被利刃割蹭出的丝丝血迹。
梁京云几乎是以一个她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速度替她拦住了危险。
……
再一次的。
夏云端神情恍惚一瞬,怔怔地看着他蜷曲的指节,似乎看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亦如今日般,替她挡下砸来的酒瓶,也替她挡下流言蜚语。
“还不动,”耳侧有人凉嗖嗖地出声,“你是等着被台风吹走吗?”
夏云端意识回笼,不等有动作,肩膀被人轻易揽过。
她趔趄着往前两步,身后的门被利索合上,风彻底隔绝在外,随后是风铃被丢进垃圾桶的叮当脆响,肩膀的温度随之消失,他收回手,表情有些臭。
“哑巴了?”
“你的手——”
两人声音一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