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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撞见梁怡悦跟男男女女几个人在一块,是在书店的一个角落。
两人视线有过一瞬交汇,很快梁怡悦就拿了本书往另一边走去。
两人方向相反,他也没太在意,毕竟他们本来就不是见了面会打招呼的关系,初二的小姑娘,周末跟几个朋友一块来书店也很正常,他就没放心上,买完书便出了门。
没想到去开车时,会第二次碰见他们。
跟在书店里看见的情况不太一样,
这次梁怡悦是被那群人围着的。
为首的那人个子挺高,一副大姐大的模样。
无论从面相还是架势来看,这群人跟梁怡悦,显然都不像他先前所想的好友关系。
他有过一瞬想出面。
可很快,那群人又走了。
梁怡悦松了口气,走得飞快。
他想叫她,脑海里却一闪而过刚刚书店里,她装没看见自己的样子。
她并不想让他插手。
转念又想起两人并不和谐的关系,梁京云没有上赶着管闲事的癖好,最后还是没出声,只是给罗雪曼提了个醒。
他几乎没主动给罗雪曼发过什么消息,他以为他发了消息后,罗雪曼最起码觉察苗头上点心。
不料,没两天,他就在朋友开的网吧门口看见她被几个人拽着头发往里赶。
梁京云并不想管,可还是没做到。
他总想起夏云端。
于是他面无表情站在他们后面,喊梁怡悦,过来。
几人一同回头,他才见那所谓的大姐大看起来也不比梁怡悦大几岁,还穿着校服,跟梁怡悦一个学校。
大约还是怕闹大,那群人一眨眼就没了人影,他刚要走上前,让梁怡悦把事情告诉老师和父母,她却转身跑了。
“我发过消息,”梁京云淡淡陈述,“您没上心。”
他们这种关系,他能发消息都仁至义尽。
罗雪曼僵硬着,看见女儿已经哭得喘不上气。
梁京云:“前天晚上,她被人反锁在器材室,给我发了消息。”
他接到人的时候,梁怡悦的校服都脏得不能见人,梁怡悦现在身上这件,还是他晚上接回来时路上新买的。
罗雪曼盯着女儿,颤着声:“为什么不……”
“这不还得问您吗?”
这回是夏云端忍无可忍打断了她。
她就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合着搞半天是自己疏忽了跟女儿的沟通,她倒好,也不问明白情况,上来就是一巴掌。要不是她听见动静来得快,按梁京云的性子,他现在两张脸就该是对称的!
平时在外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人,怎么每回一到家里这点破事,就是这副哑了火的死样?
她当初被人造谣的时候,梁京云反应都比这大,一到自己身上,就跟任人搓扁的泥团一样,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当年还能说是迫于血缘和无法独立而忍耐,现在他连那个家都不怎么回了,跟罗雪曼关系比陌生人还淡,到底还在顾忌什么?
看了就来气!
夏云端胸口闷涨得不行,感觉自己比看那种家庭伦理剧还憋屈,眼前上演的现实版的剧情远比看电视更让她气恼。
她一把将梁怡悦低埋着的头抬起,盯着罗雪曼,冷声开口:
“你好好看看你女儿这张脸!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被欺负了都不敢和自己亲妈说,最后还是给平时从来不联系的哥哥发的消息,你说为什么?”
小姑娘还在抽泣着,眼睛都已经哭肿,被迫抬起了头,一眼撞进母亲的视线t,依旧是下意识的躲避。
看着罗雪曼瞬间苍白了的脸,夏云端冷笑一声,半分颜面都没给地呛她:
“你可真是一个好母亲。”
女孩起伏着胸膛,以一个强硬犀利的守护姿态替他回怼了一句又一句,看起来比他还要生气。
他毫无预兆地想到了他们在一起那天。
他记得那天她坐在秋千上,手指轻捏着荡绳,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裙角随风猎猎,长发也自在飘荡,就像她自由的心。
“喂,我们要不要试试?”
彼时公园昏黄的路灯光打在她脸上,远处是绽开的烟花,她回头冲他笑,眼底映出夜空下璀璨的火光,嗓音悠缓,说,“以后我站你这头。”
“……”
——“以后我站你这头。”
她真的是这样做的。
每一次。
当初轻飘飘的,甚至不能算得上是承诺的一句话。
在七年后,依旧如此。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他想那会他应该只是被她漂亮的眼睛蛊惑了才会答应。
甚至隔日接到她的电话时,他完全没记起来自己多了个女朋友这件事,还发作了起床气,不由分说冲那头冷言完,都没等对面出声就挂了电话。他闭上眼,睡意却消失,意识缓归,才后知后觉自己挂了谁的来电。
谁会知道呢。
彼时只是随意地想着,她说试试就试试吧的开始,会纠缠至今。
心脏倏然软得塌陷,绵绵密密的在胸腔间化开,似乎将他那点消沉的负面情绪也一并冲走。
他手指微紧,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故作镇定地重新看向旁边的母女两人,回到现实。
罗雪曼被骂得脸色彻底失去血色。梁京云一顿,视线微落,看着梁怡悦泪眼婆娑的模样,还是道:
“那天晚上,她说不能这幅样子见你,我才同意留她一晚。”
知道不能直接提他名字,梁怡悦说她会骗罗雪曼自己是在同学家住一天。
如果不是心软,他那天就会给罗雪曼发消息。
第二天恰逢台风,他是当她给人发了消息,才容忍她又多留了一天。
学校停课两天,明天就得返校,今天梁怡悦还想赖着,他冷下心来,把她的书包和衣服都打包丢到门外,看着她打了电话。
这两天该聊的也都跟她聊了,她怎么把自己的事告诉罗雪曼他不管,见人打通了电话,他没打算听母女两人说私密话,留她在房间解释情况。
甚至为了不掺和这对母女间的事,他本来是打算等她吃过午饭后再把她送到书店的。
没想到人没送走,倒先迎来一巴掌。
怪不得梁怡悦打完电话出来的时候眼神躲闪。
他连借口都替她找好,只用让罗雪曼去书店接人就行,不想梁怡悦从一开始就没给罗雪曼打电话。
“真行,梁怡悦。”
梁京云气笑,无意扯动口腔伤口,疼意似乎连着太阳穴的神经,丝丝阵痛。
他伸手轻轻压了压唇角。
梁怡悦不敢看他的眼睛,捏紧了衣角,抽抽搭搭地解释:
“我第一天是想打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后来、后来……”
梁京云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
如果不想一直被欺负,就得跟妈妈讲清前因后果,但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她可以撒一时的谎,渡过当下的事,可回去后,她要面临的还是那些无法改变的现状。
还有她身上的伤,回去后也迟早会被发现。
于是,第一天迷茫害怕中没能拨出去的电话,在后来无数个没被接通的来电下,到第二天彻底变成了不敢。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只能逃避。
被罗雪曼逼问到底在哪时,她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后来了半天也没个后文,只剩哭声,烦得梁京云头疼,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稍显不耐:
“行了,我这个挨打的还没哭,你哭什么?”
他这么一提,害怕愧疚统统涌上心头,梁怡悦更止不住了,眼泪越掉越多。
她只能努力克制着声音,伸手抹泪,动作间,隐隐能看见肩膀处的泛紫泛青的淤痕。
罗雪曼呼吸重了重。
从小到大,她再生气都没真的狠下心来打过梁怡悦。
梁怡悦在家可以大声笑大声哭。
什么时候开始,她只敢小声啜泣了?
女人死死咬着唇,眼眶终于也跟着一红,哭骂:
“这么大的事,告诉妈妈,妈妈还能怪你吗?!”
梁怡悦终于泪眼涟涟地抬起头。
罗雪曼猛地站起身,一把牵过她的手,“去学校,妈妈给你要个说法!”
鞋跟踩地的每一下都像倾泄,女人气势汹汹,正要出门之时,却被一只纤弱的胳膊拦住。
罗雪曼横眉竖目,盯着女孩,怒道:“让开!”
“打了人就想走?”
夏云端了无惧色地掀睫,声线也冷了下去,“道歉。”
罗雪曼脸色顿青,明显是一副不愿意的神情。
嫁进梁家这么多年,当初她没孩子,不得不讨好梁京云,却一次也没得到过他的好脸色。后来好不容易有了梁怡悦,她生活才好过了些。
本以为梁京云对她态度也该有所改变,不想他就连在外也半分面子不给。
在公司碰面,她主动招呼都对她视而不见,梁建柏带他们上酒桌谈生意,合作人不过提了句母子,他当场拆台,轻笑说:“我妈早死了。”
梁京云光是这张脸就是跟他那个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看一眼都觉得过往的屈辱都一并涌了上来。
当初好不容易怀孕,她满怀欣喜告诉梁建柏时,得到的却是冷语警告,他说自己只会有前妻的一个孩子。
明明都离婚了。明明是周茵不要他了。
周茵带给她的阴影不是一天两天,往后心里那些恨意更是在跟梁京云的次次碰壁里全堆积到了他身上。
要她对梁京云低头道歉,那就是把脸凑上前让人踩!
就在僵持之时。
夏云端忽地出声:“这就是你想让你女儿看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