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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清脆的一巴掌,伴随着女人微颤的质问:“我女儿呢?!”
男人身形挺拔,今天松散地套了件墨绿的居家服,这身本就显得他皮肤格外清透白皙,于是一巴掌下去,脸上骤然浮现的潮红掌痕便更为刺眼。
薄长的指甲刮过脸颊,他不知道有没有划破脸,但大脑一瞬轰鸣,一霎的火辣后,痛感几乎消失,只剩麻木。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梁京云被打得偏过了头。
铁锈味缓缓在口腔蔓延,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好一会,才唇角轻动。
他迟缓地偏回头,倒是在笑。
“您也不嫌疼。”
面前继子就是光着脚也比她穿着高跟鞋高一个头,他伸手抹过唇角,捻了捻若隐若现的血迹,一副没有痛感也没有情绪的模样几乎让罗雪曼脊背发冷。
女人呼吸急促,猛地一把将身前高大的身影推开,冲进客厅。
“悦悦、悦悦!”
一时没听见回应,女人反应更慌乱了,也没个顺序地一间一间去开门,“悦悦、梁怡悦——”
两间房都开了个空,就要开第三间时,小姑娘轻细发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妈妈……”
罗雪曼动作一滞,转身,看见眼眶通红的,几乎没敢跟她对视的女儿,连忙跑到她跟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梁怡悦一时僵住。
她怔愣一瞬,手指不自觉微蜷。
下一秒,又觉察什么般,茫然抬头。
越过母亲的肩膀,她看见仍旧孑然立在门口的那道寂寥的身影。
轮廓隐在阴影下,他漠然地垂着眼,神情寡淡,看不出情绪,叫她一刹以为时间回溯到了某个凛冽的冬日。
似乎觉察她的视线,他微微偏头。
四目交错时,她看见男人脸上突兀的掌印。
耳边是母亲像要哭出来的声音:
“你担心死妈妈了知不知道?!”
她还没回过神。
真真切切感知到女儿的存在,罗雪曼哭着松了松怀,拿着包就朝她身上打去,“死孩子,妈妈告没告诉过你,一定要接妈妈电话——”
包虽然不大,边缘却都是金属,罗雪曼打的地方恰好是她的手臂,梁怡悦吃痛地往后躲,声音也带了哭腔:
“我错了……我错了妈妈!”
梁怡悦表情痛苦,罗雪曼倏地记起什么,攥住她的手臂,把衣袖往上翻。
一块块乌青赫然映入眼底。
梁怡悦表情失措,慌忙收手藏到身后,罗雪曼霍然站起身,怒火中烧地走到梁京云面前。
“畜生!”
她抬手,冲着继子的脸又要扇下去。
不远处梁怡悦睁大了眼惊呼:
“妈妈!”
下一秒,似有风过,旋即手腕便蓦地被一股力量攥住。
她陡然抬眼,对上一双清透冷淡的黑眸。
女人愣了一瞬,想收手,却被完完全全禁锢着。她看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纤瘦身影,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瘦弱女孩能有的力量。
“你!”
罗雪曼一边瞪她一边挣扎着往回缩,“你干什么?松手!”
“您不动手我就松。”
夏云端直勾勾盯着她,神情是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冷硬,语气听着慢吞吞,却透着彻骨的冷和强硬。
罗雪曼恼怒道:“我处理我的家务事,关你什么事?”
女孩一顿,抬睫,笑了下,眼底细看却并无笑意。
她手里没松一分力,语气悠淡:
“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罗雪曼没反应过来,看她的眼神像在看精神不正常的病人,“你在说什——”
话说一半。
罗雪曼的视线忽然一滞。
她盯着女孩精致的五官,从杏眼到翘鼻,再到没什么弧度的唇。
最后又蓦地上移,落在她那颗莫名眼熟的红痣。
罗雪曼视线慢半拍地穿过她,在她身后和她身上游移,有些不可置信似得动了动唇,喃喃:
“夏……”
“夏云端!”
女儿稚嫩的声音在先于她,将她只是猜疑的名字喊出,化作事实。
夏云端只觉得自己的腰突然被人抱紧,随后手臂一阵吃痛。
她低头,看见梁怡悦刚松口。
“你松开我妈妈!”
梁怡悦仰起头,死死锢紧了她的腰和手臂,还真让她动弹不得。
“?”
夏云端视线落在自己手臂上的牙印,气笑,“你属狗的?”
“我属虎的!”
小姑娘眼角还挂着泪痕,却还是死死瞪着她,又喊:“你松手!”
夏云端深吸一口气,控制了下情绪,偏头,声音像是挤出来的:
“梁京云,你还愣那干什么?!”
“……”
倏然出现的单薄身形就这样挡在了他身前,一双透彻的黑眸丝毫不显畏惧,甚至似乎藏了丝隐怒,那双纤细的手攥紧了女人带着玉镯的手腕,五指骨节看得出用了劲,都泛了白。
这一幕叫他恍惚穿越经年,回到了2017年的那个冬日。
她也如这般站在他和罗雪曼之间。
彼时的夏云端个头还没现在高,罗雪曼穿着高跟鞋高出她半个头,她看她需要微微仰头,气势却不落下风。
一点也没把对面当成比她大二十岁的长辈,她挡在他身前,用她清稚透凉的嗓音跟她对抗,说他不是扫把星,说他有没有人爱都不是你们说了算,也不需要靠你们虚伪的爱证明自己。
她也转头,对他说。
别听他们的,梁京云。
她说:“我的话才重要,你只听我的就够了。”
“……”
年少时的心动好像就是在时间静止的那一瞬发生的。
女孩乌黑的瞳仁里像是浮跃着碎光,斑驳昏暗的树影在她身上浮沉,她认真而端重的眼底忽明忽暗,与他交汇的目光透着至诚的清澈。
本以为只是随便玩玩,她说试试那就试试。
他想她应该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
谁都想不到,他自己也想不到——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栽里面了。
当初是。
现在又是。
夏云端真的太会拿捏他了。
他想。
她每次都出现得正好,每次都撞见他最脆弱最狼狈的一面,偏偏又每次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前,替他挡掉那些刺人的恶意,再回头向他伸出手。
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不曾被人知晓的那些秘密,心底那角被撕碎的纸片,被她以一个并不精心的方式收集,然后又恰好被他在某个不经意低头的瞬间发现已然完整拼好。
她好像是不一样的。
他拿着那张被重新拼好的碎片,想,他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她偷走了信任和心。
明明交付真心的结局并不t好,他都要放弃了。
可她又出现了。
——以一个和从前一样的姿态。
好像在提醒他,从来都没变过。
无论是她,还是他们。
她一次又一次地犯规。
游戏的结束好像从来不由他掌控。
她会在每一次屏幕上浮现“over”的血红字样前不容置喙和反抗地按下暂停或是重来,哪怕他说她这是作弊,她也总是笑眯眯地跟他耍着无赖,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游戏我说了算。
游戏是她说了算。
感情也是。
他就跟被灌了迷魂药似得,根本不记疼,疤痕都还没褪去,她主动看他一眼,他就又什么都忘了。
就像此刻,她投来的这一眼。
女孩细眉蹙得紧,话间唇线绷成了条线,看过来的神情轻恼。
梁京云手指轻动,似乎才被这声唤回神,微微垂着伏在她脸颊许久的黑眸终于掀起。
脑海里闪过太多纷乱的画面,悠悠飘落的张张胶卷掩蔽双眸。
光再透进眼底时,一切过往相片都变作虚幻,只有挡在身前的清瘦身形愈渐明晰。
女孩微紧的清盈眼瞳倒映出他的身形。
他缓缓闭眼,捺下晦暗不清的眸光,再睁眼时,一切凌乱心绪都藏回心底。他偏过身,伴随着罗雪曼愠怒的警告,伸手拎高小姑娘的衣领,轻而易举就让她松了手。
“你、你干嘛!”
梁怡悦喉咙被衣领卡着,难受地去掰他的手,他顺势将人拽到一边,冷淡道: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夏云端见他跟罗雪曼隔开了距离才松了手。
罗雪曼立刻拿另一只手抚了抚自己泛红的手腕,心里暗骂怎么看着这么羸弱的一个小姑娘力气这么大。
夏云端也甩甩自己的手,活动了下手腕,看向女人,压着情绪一扯唇,无辜地耸耸肩,“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的手也挺痛的。”
罗雪曼冷哼,脱口而出:
“是你插手别人家事。”
话落又一顿,她目光游转过两人,“还是你们——”
“我就是单纯爱凑热闹。”
夏云端很快打断她,面不改色,偏头看了眼梁京云掌印鲜明的脸,藏在腿边的手指微蜷,回过头,唇角弧度扯平,声音不住凉了些:
“没想到撞见了家暴现场。”
“您骂两句我能当没听见,违法的事,我没法装看不见。”
冠冕堂皇上升高度,她都是从梁京云那学的。
在看见罗雪曼表情僵住的那一刻,夏云端就知道自己出师了。
从两人户口本上的关系来说,后妈打继子,确实也是家暴。
“如果不是你们先把我女儿藏起来,我又怎么会动手?!”
罗雪曼脸色难看,下一秒又扫过两人,冷冷开口:“我看是你们合起伙来虐待我女儿了!”?
谁们?
什么藏什么虐待的?
夏云端表情莫名,“你女儿不是在这好好的吗?”
想到一小时前自己接通了两天没联系上的女儿的来电,说话都打着颤,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后来让她视频通话,还被她无意发现了脖颈上的伤痕,罗雪曼压着怒气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