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金鱼,焰火
天阴沉沉。
阳光吝啬地穿透云层,只有酝酿许久的雨意沸腾。
黎雾稍微蜷缩住自己,撑起下巴,坐在便利店对面隔着一条马路的绿化带边。
退休阿姨叔叔们摇着花花绿绿的扇子锻炼身体,互相谈笑着听不懂的深城方言。
黎雾便起身,主动为他们让开了地方。
脑子跟都着腹部绞痛了遭,混乱成一团。四周张张陌生的面孔,语言陌生,这里的一切也都很陌生。
车流穿梭眼前,来往不息,滞滞望向了马路对面,她都看得有点儿发直。
直到那道无比熟悉又颀长高挑的身影,风雪似地,推开了便利店的门出来。
像是也找不到她了,他那眉头始终微皱,四处环视一圈儿。她立即站起来对他招手,还没力气提起声音喊。
他再一凝神,目光就落定在她的身上,长腿迈开,向她走来。
出地铁口,薄屿背她好一会儿,黎雾匆匆让他放她下来。她今天穿的浅色裤子,怕弄脏了太明显。她这生理期,每次都来势汹汹。
停停走走到了这儿,附近有家便利店,还有个公共卫生间。薄屿去给她买卫生巾。
这般阴沉天气里,黑衣黑裤衬得他愈发笔挺,单手抄在长裤口袋,随意提着一只购物袋。
观察左右来车,微微偏开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微风阵阵,拂过他额头的碎发,侧脸轮廓好看的不像话。
时不时又平视前方相隔不远的她,下颌轻抬,仍然一身无处躲藏的倨傲,皓月明眸。
黎雾虚软不已,待他站定,她的先抵住了他宽阔的肩,轻轻靠了他会儿。
薄屿许久没说话,下巴搁在她头顶,半晌,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不是让你在门口等我吗。”
“……嗯,”黎雾委屈地磨蹭他的肩,点点头,“但是只有这边有能坐的地方。”
“那怎么不去坐着,”薄屿轻声,“站在这儿。”
“怕你出来了看不到我啊,隔了这么远。”
头顶就是落下一声很轻的笑。
薄屿勾着那只塑料袋,搁在一旁,骨节分明的手指先拎出个玻璃瓶递给她,“我问了店里导购,她推荐了这个。”
一瓶现泡的红枣姜茶,红彤彤的,很是滚烫。
黎雾眨眨眼:“你怎么问的?”
她这小脸泛白,带了些许故意与狡黠。
薄屿笑:“你不疼了吗。”
“还有点啦,”她说,“到底怎么问的?”
薄屿的语气还硬邦邦,“我说。”
“嗯?”
“我女朋友痛经了,怎么办。”
“……啊?”黎雾心下跳了起来。
这人总是随口说说,都显得特别正儿八经。
她压下了险些笑弯的眼角,不在意地“哦”了声:“那你还挺会问的……人家有职业素养,听你这么说,肯定给你推荐该推荐的东西了嘛。”
黎雾随手翻了翻购物袋。
除了他们男生常识里日用的、夜用的,他甚至还买了什么棉条、护垫、小翅膀这类……不仅如此,便利店那些常见的牌子,好像都被他一股脑给买来了。
是他能做出来的手笔,太豪横了点。
“……买这么多干什么呀,”黎雾苦笑,“乱花钱。”
她在便利店兼过职,知道其中一些牌子不算便宜。
而且,现在他全身上下,就剩下那天晚上,他们走了狗屎运刮中了彩票的钱吧。
“不知道你用哪个舒服,”薄屿也是听那导购跟他推荐了半天,他笑,“我爷爷偶尔会看看佛经什么的。”
“嗯?”
“大风刮来的钱得尽快花在正经事儿上。”
你还有这道理啊?
薄屿也不多说了,他慢条斯理拿出支烟咬在唇上,嘴角噙笑,催促她:“快去吧,房东没再打电话催你么。”
倒是买了几包黎雾平时最常用的那种,她火速拆了出来,“催啦,他还挺凶的,那嗓门吓死我了……我和他说我们马上就到。”
“对了,你不许再乱花钱了,以后就给我买这个就好了哦……我不用棉条那些的。”
她说着,还对他晃了晃那包装袋儿,怕他忘记似的:“就这个。”
薄屿点了点下颌,意思他知道了,那抹红色火光晃入他带笑的眼底。
他便也摆出一副稍严肃的神情:“赶紧去吧,别又疼了。”
……换个卫生巾又不会止疼。
黎雾没多和他说这些了,决定有空再跟他好好科普,她步子一转,就要去了。
薄屿又在她身后出声。
“黎雾。”
他好像很少这么正经喊她。
黎雾浅浅回眸。
“把房东电话发给我吧,我和他说一声,”薄屿淡声,“我们稍再晚点过去。”
黎雾不解:“晚点吗?”
“就推后半小时?”他视线晃过她身后,无奈一笑,“我得带你回去换个裤子吧。怕他凶你,那就我来说。”
其实也不是很凶,可能就是房东见惯了出尔反尔的房客,态度比较急躁。
地铁回去太麻烦,不过两三公里路程,打了车,很快回到那家小旅馆,黎雾换掉了弄脏的裤子。
就是个往返的事儿,出租车司机人很慷慨,和薄屿在楼下等。
再下楼,黎雾听到薄屿在问司机那片租区的情况。
司机操了口啰啰嗦嗦的广谱,咂巴着烟:“那片在我们深城算是乱的咧,老区嘛,哎哟……靓仔,你们是刚毕业的小情侣?很多小情侣为了图便宜和上班方便都住那片的,交通便捷嘛,周围很多互联网公司啊、建筑公司什么的,不过现在发展起来了,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模棱两可说了番,便图穷匕见:“不如,我给你们介绍介绍个地方?如果你们是为了上班方便,正好,离那儿不远有个公寓小区,环境特别好,商用水电,就是租金得贵那么点……”
黎雾出声:“薄屿。”
薄屿没察觉她下来,闻声回眸,见她气色稍好点了,掐了与司机套近乎的那烟,“走吗?”
黎雾过去了,率先拉开车门,对司机说:“麻烦您了,给我们送到原地儿就行。”
司机讪讪:“好,好。”
上车前,黎雾和薄屿咬耳朵,“你刚听到他说租金‘贵’,你眼睛都亮了。”
薄屿眉眼微抬:“有吗?”
“对呀!”黎雾说,“你答应我的,不许乱花钱了哦,我们还要生活呢。”
薄屿没什么意见,他当然也有自己的道理,“不过这世上大多东西,都是一分钱一分货。”
“我知道的呀,”黎雾笑嘻嘻,“但是不管几分货,我们先去看看嘛。”
“都行。”
上了车,薄屿把那只还热滚滚,装着红枣姜茶的玻璃瓶递给了她捂肚子。
黎雾抱住瓶子,钻入他臂弯:“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到深城之前,黎雾问过了她在这边就业的同班同学。
大概了解到,这个片区租价比平均水平稍低,除了附近大厂工作的年轻人,还有不少社会上的闲杂人等,房子比较老,发生过一些失窃案。
黎雾可能见惯了,她家那块儿就是群租房聚集地,鱼龙混杂的,早几年的时候小区经常遭小偷,最喜欢偷个电瓶车什么的。爸妈早年摆小摊,有天回家,她爸心大,太
累了忘锁车,第二天就不见了,满城去找,报了警也不了了之。入室盗窃这种事儿,早年也不少发生。
“所以我这次,以我入职的‘长维’周围辐射五公里的范围找的房子的,这儿算是这片比较ok的小区,性价比可以的,”黎雾下了车,忙不迭同薄屿说,“喏,你看,外头就是派出所呢。”
薄屿住哪儿倒是没意见,她这话说完,他也被说服了,以他之前在国外生活的经验,还是说:“警察也有跑不及的情况,最好我们选一家防盗门和门锁都比较新的。”
这一点黎雾还真没想到,她点头答应:“你提醒我了,房东发房子的视频我都没注意这点。”
“最好的是,我们再自己换一遍,嗯?”他又说,“这不是乱花钱,机械锁容易被撬,电子锁你也不知道之前存了谁的指纹连了谁蓝牙。”
不知怎么。
听着他这一句一句,主语好像都变成了“我们”。
黎雾低敛着眼睫,居然不是很好意思看他了,只答应:“好。”
还在吃饭那会儿,房东就催。
进入居民小区,找到楼栋号,薄屿拨了个电话过去,对面却说还在路上。
可能一开始听黎雾是个女孩子,以为她好拿捏,所以才那么凶巴巴的。对他倒是温和。
黎雾比划比划,小声:“你那会儿打电话和他约了几点。”
薄屿把手机稍稍夹在肩膀一侧。
天气阴恻恻的,风紧一阵、慢一阵的,黎雾穿着短袖不由地都有些瑟瑟发抖。
他脱下外套递给了她,对她比手势,五点。
“……”黎雾看了看表,这都五点一刻了。
“您什么时候到?”薄屿淡着声音问那头。
黎雾好像是头一回,听他这么耐心又礼貌讲话。
愣愣地披上了他这宽大的夹克外套,她好似同时被衣服上所残留的他的体温,给温柔耐心地拢住了。莫名有安全感。
不知那边回了什么,他的嗓音沉了沉,带了些不容置疑:“我们还约了别人,如果五点半您还没到,我们就不等了。”
“……”嗯。
还是那个他。
这下房东着急的咋呼声都能从听筒的电流中钻出来了:“等等啊!马上!我……我这等红灯呢,刚你们说晚点到,我也去办了点自己的事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