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金鱼,焰火
“……这么干脆?”老板娘惊讶。
薄屿淡淡看她,没什么情绪:“你做生意,顾客干脆点儿还不好?”
“不是,不是哈哈哈,帅哥,常年戴尾戒这东西的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意义!”老板娘也想借机打探两句,“可能代表‘不婚主义’啊,重要纪念日啊,还是什么的?要是有重要的意义就再考虑考虑嘛。”
薄屿摘下了那一枚小小的金属玩意儿。
冰凉的触感,从皮肤上脱离的瞬间,他居然也跟着莫名的解脱。
放在玻璃柜台,枪灰色的光泽,黯沉、低哑。内层一行刻字,20160106。被光线折出凌厉凹凸的纹路。
他忍不住跟着老板娘的话,凝眸良久。
老板娘一把接过来,对着光细细打量一番,注意到那行小字,八卦似地开起了他玩笑:“哟哟,你看,还有日期嘛?肯定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几个从他一进门就暗暗窥循他许久的店员,这时都蜂拥了过来,和八卦的老板娘一起打量,发处几声不小的低呼。
“和前女友分手那天?”
“我有女朋友。”
“那就是……什么事情的纪念日?”
“不是。”
“——总而言之,这日子对你很重要。”老板娘非常笃定。
薄屿神色淡淡,垂着眼。
稀有的黑陨石材质,市面不算多见。
老板娘用个放大镜再细细看了看,感叹之余,好心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啦,我这儿也不缺值钱的好货——你还真要卖给我啊?
“你这是纯手工定制货,又刻了字,再好的材质卖掉了也不值钱啦!不像包包、鞋子这种,还能保保值……你这别的,跟这戒指加起来,我可能一共也最多折给你不到七千块。”
“够了,”薄屿颔首,“怎么结?”
“微信微信!”老板娘不再多劝,到底是一桩喜事,笑着,“结你六千嘛?这戒指不值钱的哦,不过,肯定有喜欢这材质去收藏的,我就有个老客户……”
薄屿没耐心了:“随便,结账吧,我还有事。”
“嗯好的”
日光灼人眼,再推门出去,马路上荡起一片引擎轰鸣。乍一听,险些错觉成了子弹在耳边穿梭。
薄屿的双腿僵了好一会儿,许久,才能勉勉强强站稳。
四面人声穿梭、沸腾,整个世界在他的面前有条不紊地运转,人来人往,喧闹发生。
一切都与他无关紧要。
那种无法融入的感觉,想把自己逃避开的冲动,如霉菌蔓延。又一次的。
非常及时地,手机响了声。
把他从没某个几乎要扯着他下坠的漩涡里拖出来。
小雾又发了消息。
晚上要来接我嘛?】
表情包里的小熊乖巧点头,对他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薄屿再抬起头,无论微风浮动,绿叶红花,通通扑面而来。
那种不安、焦虑、漫无目的的躁动感消失了。感受到的只有微风拂面,鸟鸣花香。
“小雾”的头像是一只薄翼淡蓝的蝴蝶,停在手指上。现在便像是落在了他空荡荡的指背。
那枚尾戒不见了。
右手握住手机,小拇指的指骨末端,徒留一道浅淡纤细的白。是长期佩戴那枚尾戒,自然晒出来的痕迹。
入职第一天,她一定很忙。
得知她顺利,他似是也变得一身轻松,没再回她。
点起支烟,薄屿抬起了步子,朝着两座高楼之间的庇荫路,寻向那个租房小区走去。
他知道。
不过几日,手指上的那道痕迹,就会彻底从他生命中消失。
他不会再轻易想起它。
他会彻底放下。
“……确定是朝阳的那一间哦?早说你和你女朋友喜欢这个嘛!非要说什么决定要对面的,浪费我好久时间——”
“滴——”的一声收款到账。
接着,就是金币撒入口袋的音效。
胖房东一张肥脸都要笑歪了,搓着手,合不拢嘴:“你女朋友嫌每月多500块太贵,我那天一看,就知道你是个爽快的!哈哈,是吧?还是这间好吧!一分钱一分货!
“放心,别说带个大阳台,衣服晾的干——这儿的家具都比对面那间新!热水器我找人帮你们看过了!没问题!”
大嗓门叽叽喳喳的,天气又热,薄屿忍不住隐隐皱了眉。
他躬身在餐桌前,修长的指节半夹着一支圆珠笔,翻动合同页浏览。
房东殷切给他打开空调,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哈哈,实不相瞒!这间我高价出租,也是手头缺钱嘛,帅哥你帮我解决燃眉之急,你一定有好报!”
“……今天我差点儿给别人租出去了,还好你给我打电话!我今儿打麻将手气肯定也很好啊,嘿嘿——”
薄屿不耐烦打断。
“你这里的条款对吗?”
“……啥?”
“怎么没说你这房子里的设施、物品,非人为损坏了怎么办?”薄屿的指尖在纸面上的某处点了点,“我们赔还是你赔?”
房东哑然几秒:“靓仔,你这就有点挑刺了哈!你们原本要定对面那间……那间的设施什么的可旧多了。”
薄屿手臂微微撑在桌面,看了一眼拿呜呜作响的空调,冷淡着表情:“你觉得这空调这么大声音,都不算旧么?别的你敢保证?”
“……”房东撇撇嘴,“行嘛,行嘛,我再打印一份补充!”
“手写吧,”薄屿把笔丢给他,“没空陪你天天这样跑,我们明天就搬了。”
“你呢,不上班?工作日啊今天!”这个房东总喜欢打听这有的没的。
薄屿没理会,又环视一圈,“我刚看到窗帘上有抓痕,上个租客应该养过猫?退租的时候您别给我们定损,还有,明天搬之前还有时间,最好您把全屋再检查一遍,好的坏的心里有个数。”
他又点了点房东笔下那一串歪歪扭扭的蛇形字:“这个牌子的微波炉原价有这么贵吗,要不要拿手机查查?”
“……好嘛,好嘛!”房东都没想到他看着大大方方的,不差钱似的,居然这么龟毛,“检查完了有问题你们随时打电话,我给你们该修修、该换换,好吗?”
“卫生还得再扫一遍,床下有灰。”
“——好好好,我找家政,”房东受不了他了,“我掏钱,我掏钱,算我之前没打扫干净!”
真想把那会儿说他比他女朋友大方的话赶紧收回。
薄屿最后确认一遍,再无问题。
他左手拿起笔,刷刷签了合同,字迹端正
凌厉,不若他这人,留长发扎小辫儿,懒气洋洋的。
房东记得他刚才是用右手勾画,表情纳罕又好奇。
“好了。”
圆珠笔咕噜噜滚过去。
房东也签下名字。
租期一年。
签订合同结束后,房东哼哧哼哧的,夹着个公文包走了,出了门就打电话,在楼道里大声嚷嚷身上有钱了,趁着运气好,还能再去搓两盘麻将。
听着好像很好赌,欠了前庄家不少钱。
薄屿在满室阳光的房间里静坐片刻,享受了会儿浑身被晒的暖融融的感觉,大概用目光规划了下家具如何摆放,拿起房东留下的两把钥匙,离开。
房东走了一会儿了,楼道却还很嘈杂,人声鼎沸。
薄屿抄着口袋下楼。
纷纷乱乱的脚步声突然呤咣啷冲撞上来,毛头毛脑的少年,差点儿一脑袋撞入他的怀里。
十四五岁模样,满脸青紫的伤,甩着鼻涕泡,嘶声哭嚎:“——爸!有人打我!!!”
薄屿又是险险没反应过来。
身旁虚掩的防盗门一把被个穿着汗衫,面容凶悍的男人推开,差点打在他脸上。
男人的手掌捏住一只塑料拖鞋,满身烟气冲出来:“他妈的!朱从义,你又给老子惹事!!!”
“不是我!是阿闵!”
“行啊!找不到老子就来欺负老子儿——昨晚他那个死爹剪了老子店里的电线,老子还没发脾气呢!”
男人一阵儿风似地跑了下去:“看我今天不打死他个死玩意儿!”
楼下调皮的男孩子们拿起石头,砸着辆三轮电摩,听到男人冲下楼一声咆哮似的怒吼,顿时嘻嘻哈哈如鸟兽散。
不忘朝楼上喊:“朱从义!有本事你明天别来学校!我看你爸护不护得住你——”
男人暴怒:“滚!滚!——再敢碰老子车和老子儿子,把你脑袋卸下来提给你爹去!妈的!”
就是一通污秽到不堪入耳的脏话。
楼下摇着扇子乘凉的老太太、老头子们乐呵呵看戏:“老朱,想不到啊,你还挺护着你家阿义的嘛!我以为你就天天揍他呢!”
“——我老朱的儿子只能我老朱打!”老朱叉着腰,哼哧哼哧也不追了,“妈的!这几个小王八蛋,天天学校里欺负阿义——阿义也怂包一个!学都不敢去上!我他妈的养他那五金店,开的容易呀?”
“阿闵这个小王八蛋的爹是个老王八蛋!昨晚给我店电线都剪了……这他娘的又欺负到我家门口了!”
“咋了!提刀要杀我啊?”
深城人做饭都比较早,破破旧旧的楼道,不知谁家的门缝儿里,已有袅袅的饭菜香气溢散开来。
衬得那楼道口的谈笑与怒骂,一阵阵儿不算清爽的风,也跟着浮跃了起来。
小雾:[图片]】
薄屿点开,她拍了自己手臂内侧,白皙皮肤上点点的红。
小雾:又起湿疹了……才来深城两天,真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