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色跌坐在凳上,心中忽然一阵悲愤,更多的是好笑,许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在这书中当真是见识了不少人性,一个比一个叫她觉得恶心。
白子石并不知道他们所说的是什么,见此刻气氛凝重,只讨好地出声道:“在下委实是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各位,能否放我——”
话未说完,面前寒光一闪,长剑竟又横到了颈间,白子石浑身一哆嗦,顿时不敢再吭声。
“未替书院做过什么坏事。”广陵王世子坐于椅上,慢条斯理地重复完他方才的话,轻嗤:“你再好好想想。”
“……”白子石一时又有些腿软。
诚然他方才那话确实说得过了些,自中举后任官,多多少少是收了书院的信,也帮过那么几次忙,但应当没什么大事罢。这世子这么说,莫非是他早知道些什么了。
打量了下眼前人的脸色,白子石苦着脸道:“世子,您要问的是哪一桩?”
颜元今笑了:“还不止一桩?”
“……”
探花郎身子一抖。
广陵王世子也没甚么耐心,只抬手在桌面上轻点了点:“数月前的阴山脚下,想来你应当还记得。”皮笑肉不笑:“动过什么手脚,谁命你动的,可需本世子亲自替你回想?”
这话问出口,莫说白子石神色一瞬惊恐,连一旁的李秀色也又忽而“唰”地再站了起来。她看了看颜元今,几月前的阴山脚下……难道……
只见探花郎抖着声音道:“这、此事——”
他看起来险些要哭出来,回想起此事便有些心悸,道:“世子,一切都是误会!在下、在下只是按需办事,并非想害人性命哪!倘若我知晓会叫那道士被僵尸咬中,我定不会再做那些!殊不知那一遭之后,我回去也是夜不能寐,日日噩梦缠身,没能睡一个好觉……”
颜元今啧道:“看来那日所发生的事,你全都看见了?”这倒是意料之外。
“道士被咬,哪个道士?”李秀色也急问:“可是唤做道清?”
“娘子怎知?”
白子石神色微讶,他似乎不想回忆当时,却又不得不如此,只好如实道:“那日圣上亲派我带人前往阴山脚下为道观赶尸一队泼酒送行,这是朝中惯例,素来由近些年的新官胜任。其实此事我并无兴趣,毕竟妖邪一类恐怖得紧,偏偏书院来信,非要我自荐请往。我也不知书院意欲何为,只是于信中还多了粒药丸,命我到时掺入送行之酒中。”
顾隽皱眉:“公子照做了?”
白子石忙道:“我只加在了道长需饮的那一份中!”
“朝中泼酒,寓意天恩,酒乃圣上亲赐专为道观而制的龙麟酿,有皇威浩荡,可压邪引路,一般是要在每位僵尸身上洒上。除此以外,还会备下一小份,专为引路人、即赶尸的道长所用,此一份中并无实酒,是以茶造酒味,与龙麟酿一窑而出,同为天子恩赐。”
他一脸惭愧:“信上只提及那药丸对身体无害,叫我届时放入其中,令那道长饮下便可,其余的便都不必多管。在下不敢不做,想着反正又不伤人性命,才听命行了事。”
李秀色心间已有些微颤,竟真的如她所猜,卫道长的师兄当日果真是被动了手脚才导致之后遇害不敌。
“说起来,在下心中也万般后悔,”白子石喃喃道:“我行过两趟此类差事,是直到几日前也送行了另一赶尸队伍,两者一比较,才深觉再难见到似当日被下了药的那位道清道长那般气质超脱、稳重温厚的人……”
眼见着这厮说着说着神色还现出几分钦佩出来,李秀色却眉头一皱:“几日前?”
“娘子放心,几日前的那次,我并未收到书院何信件,便也没动过手脚,只是按规矩叫手下泼酒送了行而已。”
白子石道:“说来几日前的那个道长模样似是有些无用的,也不知观中怎养了这般的徒弟,瞧着颇笨,手脚不麻利便罢,还是个口吃,半句话都说不全,我奉命行个事,却被他硬生生拉着反复道了不下几十遍谢,委实叫人心烦。哦对,这道士似唤做什么灵……”
探花郎言语间颇为嫌弃,听得李秀色太阳穴突突的跳,她没想着他废话这般的多,越说越远,扯了八百里不提,竟还敢贬低起道灵来了。
正要替自己朋友说几句话,一旁的广陵王世子却先懒洋洋点了下头:“这话倒是说得不错。”
“……”小娘子唇角一抽,扭头朝颜元今看过去,后者却是一脸坦然,没有半分要搭理她目光的意思。
白子石一喜,也不知哪句话说得叫这世子高兴,还要再接再厉,面前的小娘子却是一拍桌子,恶狠狠道:“别扯远了!我只问你,在你下药之后。那道清道长,到底发生了何事?”
探花郎被吓得一抖,偏偏也不敢惹她,立马乖顺答了:“那日下药后,我本是要走的,但……”
他越想越后悔,沉痛道:“但我偏偏起了那不该起的好奇之心。想着不知书院这般究竟是想作何,又确实对那道长印象颇佳,心中一时生疚,便想着偷偷跟上去看看。”
“我一路叫人驱车远远跟着,都跟乏了,也未见有何异样发生。那时我本已欲打道回府,不料就在此时,”白子石神色还有些心有余悸似的:“帘子还未放下,便忽见头顶巷外,有一道黑影朝他们飞了过去。”
“那是一道,动作极其迅速的黑影,高大无比,不似常人身形。我与手下于树后隐蔽处躲藏,远远于车窗内望去,见那黑影飞过去后,就这么静悄悄的、神不知鬼不觉地遁入了赶尸队中。”
李秀色只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又听他道:“那黑影于队伍末尾同其余僵尸一并蹦跳,好似掐准了时间一般,没过了片刻,领头的道清道长应当是药效已至,身形一晃便朝地上栽了过去。”
“那黑影应当也是僵尸。”李秀色急道:“然后呢,这僵尸是趁机吸食了赶尸队伍中其余僵的精气?”
白子石摇了摇头:“那倒没有……这东西鬼魅一般,在道清道长倒地后,只从嘴里吐出了个什么气息,我也瞧不真切……只是不像是在吸食,更像是……捆绑?”
他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道:“总之那场景着实渗人,眼瞧着缕缕白烟似的东西将整队的僵尸都缠了住,队中原本那些僵尸便都像中了邪一般,转过身跟着它跳走。不过也还未跳出几步,领头的这具吐息的黑僵便忽而被人扣住了肩膀。”
李秀色一怔,便听白子石续道:“是道长。”
“道清道长不知何时已从地上起来,拦住了那黑僵的去路。想来他应当早就察觉出了不对劲,所以方才佯装昏睡,为的便是此刻瓮中捉鳖。而那东西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直接两手一伸,蹦着朝道长反刺过去,二者很快便打斗了起来。”
“在下是看不懂那些打打杀杀,只知那场面实属惊心动魄,本想赶紧逃走算了,奈何几个手下都已吓晕了,走也走不了。”
李秀色莫名:“瞧见赶尸队时不晕,这会怎的晕了?”
“那能一样么?”白子石道:“赶尸队中的僵皆贴了符,又看不着脸,还有个神通广大的道士看着,只知道一味蹦跶,瞧着虽是有些阴森,但距离又远,似乎倒并不怎么可怕。只是自从那黑影飞了过去,所有僵尸都好似中邪了似的,实在是渗人得紧。我这些手下胆子过小,不似我,毕竟这世上又没有几个我一般胆大勇谋沉着冷静的,晕了也是情有可原。”
李秀色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不愿多说,只道:“那之后呢?”
“总之,我瞧着二者打得算是难舍难分,这道清道长功力应当不弱,起初还几番快占了上风,本是没叫那黑僵伤着的。但……”
白子石说着,话中有些心虚起来:“……但毕竟吃了些不必要的东西,逐渐便有些吃力,身形也愈发摇晃不稳,几次要栽倒过去,我似乎瞧他生生往自己身上刺了几根银针,才得以维持了几分清醒。”
忽听广陵王世子在旁道:“银针止穴,气血倒流,这法子虽撑不了多久,但确实可以维持半分意力。”
李秀色皱眉:“听上去好痛。”
何止是痛?
颜元今轻嗤:“气血逆流是为大伤,倘若再同时运功,足以冲破心脉,一旦取针,半条命便已注定没了。”话间顿了顿:“这道士是拿命在拼。”
李秀色闻言一怔。
白子石神色最为难堪,几乎已没脸再说下去,但又不得不继续道:“那黑僵也是个难缠的,道长口中念咒设阵,也能将之生生撞开,直逼得道长连连后退,后吐鲜血,摔至地上。眼见这僵又想趁机将尸队掳走,道清道长也不知为何这般倔强,非要护住它们,半条腿都跪着,也还要甩出拂尘,以一己之力缠住那整片僵尸,牢牢锁于腕间。”
顾隽神色不忍:“再之后呢?”
“再之后,”白子石仿佛也不敢再说下去,良久才道:“……便是我亲眼瞧见,那道长生生被那黑僵咬了。他们起先缠斗多番,那黑僵都似乎留有余地未曾下口,眼下大抵是被逼到不耐,才真下了死手。道长他……被咬得鲜血淋漓,满身伤痕,也死死缠着腕上银线,只怕是嵌肉露骨,也未曾放半分手的。”
李秀色听得眼眶都有些红,不知心中如何发泄,只恨恨地瞪了白子石一眼。
后者忙一脸沉痛:“几位明鉴,我当真未想残害于他!谁知他定力这般的强,都中了药也还能强撑着,倘若乖乖昏睡过去,倒也免遭了这份灾……”